一直等到了永安宮,張淑妃方才甩開姬月白的手,冷聲道:“鬧成這樣,你滿意了?”
張淑妃立在廊下,身上穿著一身雪青色繡千葉海棠的長裙,裙上綴著細碎的珠玉,那些珠玉映著銀白的月光,盈盈生光,仿若月霞流動。她原就生得體態修長,娉婷婀娜,此時身上籠著一層薄薄的月霞,遠遠望去:烏發如堆雲,肌膚如細雪,神容如冰霜。
仙姿佚貌,真真似極了月下仙子。
姬月白仰頭看著張淑妃這脫俗出塵的儀容,看著她臉上那與世俗凡人一般無二的惱恨神色,忽然有些想笑:張淑妃裝了一輩子的仙子,天底下都是俗人,隻她一個高人一等........可她骨子裏卻也隻是個再俗氣自私不過的女人。
也是可笑。
既然想笑,姬月白便也笑了起來,嘴上徐徐問道:“母妃何出此言?”
張淑妃看著女兒臉上那諷刺一般的笑臉,心頭一哽,險些便又要上手打人了,隻是手才抬到一半卻又想起皇帝適才的警告,這才勉強克製著將僵持在半空的手收了回來。
姬月白自是注意到了張淑妃的動作,她看著張淑妃的目光裏隱約又帶了幾分複雜意味,忽然道:“其實,這個問題應該是我來問母妃才對——鬧成這樣,你滿意了?”說話間,她的目光輕飄飄的越過張淑妃,望向夜空,月明星稀,星河暗淡。她一字一句的接著道,“母妃,我們母女鬧成這樣,你真的滿意?”
張淑妃被她這麼看著,心裏到底有些不是滋味,隻麵上仍舊冷淡著。
姬月白隻笑了笑:“我很小的時候就很奇怪——為什麼母妃你就是不喜歡我呢?你喜歡二皇兄、喜歡張家那些表姐妹.......偏隻不喜歡我。可明明——”她抿了抿唇,方才上過藥的麵頰仍舊是一抽一抽的疼,是一種牽動皮肉的痛,“可明明,我才是母妃你十月懷胎生下的親生骨肉,自小也是養在你的身邊,為什麼你就是寧願喜歡那些外人都不願意喜歡我呢?”
說到這裏,姬月白一直飄忽的目光終於又落在了張淑妃的麵上。她眼中似有水光一晃而過,烏黑的瞳仁如同被水洗過的黑寶石,就那樣定定的盯著張淑妃,似是一定要得到她的回答——這原也是她上一世至死都不明白的問題。
被尚在稚齡的女兒這樣當麵問著,哪怕是張淑妃這樣的人也不由生出些許罕見的羞惱。
隻是,張淑妃從來就是“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她喜歡一個人時自然是千好萬好,討厭一個人時那便是千萬個不好。她的羞惱轉瞬即逝,隨即便是被女兒當麵質問而生出的不悅與煩躁,語聲也冷了下來:“說來說去,你還是怨我偏心?”
張淑妃不由挑眉冷笑了兩聲:“你二皇兄生來失母,我做姨母的多疼他些又有什麼?你那些表姐妹們,各個都是好的,又是難得入宮來,我做姑姑的竟是不能對他們好了?”她越說越覺有理,“偏你小小年紀,竟是這樣深的心機,還非要與人攀來比去,真真是心窄容不下人!”
姬月白眼中的光一點點的沉澱下去,慢慢的道:“原來母妃是這樣想我.......”她沉默片刻,然後道,“不若還是叫我搬出永安宮,也省得礙了母妃的眼。”
張淑妃卻是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絕:“不行,你這樣搬出去,丟的還不是我的臉?!”
話已至此,實是無話可說。
姬月白閉了閉眼,然後再睜開,終於還是沉靜的與張淑妃行禮告退:“今日事多,我是真累了。母妃,我便先回去了。”說罷,便要轉身離開。
張淑妃卻不想就這麼放過忤逆自己的女兒,把人叫住了:“我還沒與你把話說完就要走——你這是哪學的規矩?!”
姬月白隻得頓住腳,轉過頭,一臉冷淡的等著張淑妃的話。
張淑妃看著她這臉色更是說不出的不悅:“怎麼,你跑去景和宮裏告我的狀,倒是委屈你了?”
想起自己先時在景和宮裏收到的羞辱和奚落,張淑妃便覺得心裏好似被火烤著,說不出的難受:“我怎麼生出你這般愚蠢的女兒?!這後宮裏,從來都是子以母貴,我丟了臉,你難道就有好臉了。你嫌我對你不好,賢妃今日倒是待你好得很——隻是,你以為,賢妃她就存了什麼好心?不過是想要看你我的笑話罷了?你自以為聰明,左右也不過是旁人眼裏的笑話。”
姬月白真是已忍耐到了極點,也不想再忍下去,這便頭也不回便往裏走:“母妃又忘了,我姓姬——我這一生榮華與富貴,並非來自母妃而是來自父皇。我是皇帝的女兒,誰又能看我的笑話?”頓了一下,她又徐徐道:“子以母貴,母以子貴。母親今居淑妃之位,想來也有為皇家延綿子嗣的功勞在。”今上子嗣單薄,淑妃能得位,除了她美貌出眾、出身高貴之外,自然也有小半是因為她給皇帝生了孩子。
姬月白這話,簡直就像是打在淑妃麵上的巴掌,赤.裸裸的告訴她:我靠我爹不丟臉,倒是你靠我這個女兒得了個淑妃的位置,你丟不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