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一次玄一去長安已有差不多一年了,在這一年之中,伽藍寺的十幾個僧人都在極力避諱提起長安的事,怕惹得方丈不快,也怕惹得玄一觸景生情。
眾人雖然不知道在長安到底發生了何事,可卻明白玄一已然成魔的雙目並非偶然得之,想必是,有了非同尋常的經曆,並在心中鬱結不開,化成一片陰翳,讓他心魔入住,久久不消,才致如此地步。
而從辯真諱莫如深的態度,和釋鑒時不時總是歎一口氣的表現來看,眾人的猜測多半是對的。
心魔要消,隻得玄一自己放下。眾人雖想開導,可若當事人不配合,也無從下手。他們連玄一巨變的緣由都不清楚,又怎能紓解他的煩憂,最多也隻能盯著他多誦誦經,多打打坐罷了。
所幸,玄一聽了辯真的話,似乎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佛修上,每天隻守著一方木魚,焚香,誦經,打坐,和從前一樣,並沒有什麼異常。
可若是有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玄一誦讀經文的時候,隻要屋外有人參拜佛像,傳來他們談及長安的聲音,他就會停下誦經,默默聽著。
不論他們在說什麼,不論是在抱怨長安的天氣,還是抱怨自家丈夫的不忠,玄一都會聽得很仔細,雖然身子一動不動,可卻全神貫注。
好像這樣,就能離她近一點,聽著長安的風土人情,聽著長安的火樹銀花,想象她開懷淺笑的模樣,成為玄一唯一的樂事。
什麼青燈古佛,木魚紅蓮,無非都是自欺欺人。
辯真和釋鑒心知肚明,可卻無從相勸。那個脾性執拗的孩子,旁人說了什麼,從來不會改變他的想法。唯有讓時間長流,抹去他心中的傷疤。
“你們說,皇帝這次得的是什麼病?怎麼好像,連朝也不上了?”
“這病來勢洶洶,皇帝這次隻怕是……”
“噓,這種話可不敢亂說!”
“聽說城門已貼榜,召集能人異士,大夫巫醫,走方高人,隻要能治好陛下的病,就賞金萬兩。”
“如此想來,皇帝這次隻怕是病得很嚴重,不會是要變天吧!”
“誒,你別再杞人憂天了。陛下萬福,自是洪福齊天。”
“希望如此。”
今天又是端陽祭,按例,從長安也來了不少人,順道來伽藍寺參佛拜禮。
玄一停下誦經,雖然還是在端坐,可早已將心神放到了他物。
“你家小主人這次沒有跟著來南嶺?”有一老婦說話,嗓門極大。
“已經快到大婚之期,小姐忙碌,老爺這次也沒有來,估計是還有很多事需要定奪。”另一個比較輕柔,可聽起來也是有一定年齡的女聲如此說道。
“你家小姐命好,能嫁給霍家長子。這霍氏勢頭正猛,想必小少爺前途無量,能護住小姐一輩子。你們這些下人,也說不定能沾個一點光。”
“可不敢多想,小姐開心最重要。”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走遠,卻不知自己的這番對話一字不落地傳入了他人耳中。
釋鑒睜開眼睛,偷偷瞟了瞟一旁的玄一,見他一把站了起來,雙目凜凜,就好像要吃人一般,不禁嚇了一跳,想立馬追上他跑出去的步子。
“隨他去吧,鬧個一場,終於也能死心了。”辯真閉目如此說道,可緊縮的眉頭還是暴露了主人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