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武德九年,十二月初五。
一頭戴鬥笠,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抱緊了懷中的東西,看了看四周,那麵紗後的臉,神情戒備。
他另一隻握緊了長劍的手,滴下了鮮血。紅,染在潔白的雪中,仿若臘月梅花,開出殘敗的意蘊。
走路雖有點踉蹌,他卻小心翼翼地抱著懷中被布襖包裹得很好的東西。
“不要怕。”他輕聲說了句,抬頭望天,隻看見漫天鵝毛,將世界點綴成白。
大雪下了整整一晚,直到日上梢頭,仍舊未停。
雪,積得厚厚的一層,他走在積雪上,一腳踩下,嘎吱嘎吱,雪水融化,滲透進了他的衣和鞋。全身早已被凍得沒有知覺,也就感受不到痛。那冷極的雪花,隻為刺骨而來,而身上流出的血,又是唯一的熱源。
“不要怕,就到了。”
大雪封路,連最勤快的商人也受不了這冰凍三尺,路上沒有一個人。那破壞連綿的白雪的,也隻有他的腳印。
一開始,還能分清楚他踩下的腳印,到後來,因為主人的虛弱,腳步拖行成習,腳印竟一點一點連成了線。
他的目的地,是前方不遠的宅子。那是一棟看起來雅致又宏大的府邸,碧瓦朱甍,玉宇瓊樓。從磚紅色的圍牆望進,可以窺見亭台樓閣,假山奇山,掩映在枯枝下,秀美與寂然並存。
一擺枯枝出牆來,卻少見的帶了一抹紅。在細細分辨下,才知原是一朵紅梅開。大雪壓於枝頭,襯得那梅更好看了。
他,終於走到了宅子的大門。舉目望去,“沈府”二字以金字漆於黑匾。
“咚咚咚——”他來回拉扯獸首銜環,敲響了府邸大門。
從沈府裏傳來一陣嘈雜聲,有人正在朝門這邊跑來。
“活下去。”他說了這麼一句,將懷中抱著的東西,放在了沈府門口。離去之前,他想起了什麼,從胸口翻找了起來。
隨後,一串赤如紅豆,透如琥珀,細數二十一顆的佛珠,也被他放在了沈府門口。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兩物,歎了口氣,就衝進了漫天鵝毛。隻有呼出的陣陣熱氣,與之相伴。
“颯颯——”他跑到了荒郊野外,聽到有什麼東西踏著枯枝而來。定睛一看,是數十個人,雙手俱是武器。
刀光一閃,他已成為刀下亡魂。眼不瞑目,可嘴角卻扯出了笑容。
那一頭,沈府。
“是誰?”一穿著灰色單薄衣裳,凍得瑟瑟發抖的奴仆,打開了沈府大門,他探出頭來,張望了一下,沒有看見被紅柱遮擋的兩件東西。
就在他疑惑了一會兒,要關上門的時候,聽見了一陣聲音。那是嬰兒的啼哭聲,若不仔細聽,還會以為是發春的貓叫。
他從門的裏頭走了出來,奇怪地朝四周張望了一下,沒有看見把他丟在這裏的人。
孩子的臉在雪日裏被凍得通紅,雖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好像哭得很傷心。
奴仆不知所措,可看著那孩子凍得通紅的臉頰和小手,還是心有不忍地抱起了這個孩子,順帶撿起了那串佛珠。
“老爺。”奴仆抱著孩子,穿過一條條曲折的簷廊,找到了在蓮花池旁正在逗弄孩子的男人。
男子正是壯年,一雙眼睛如鷹般銳利,黑瞳寫滿了精明。他的每一個五官,都鐫刻得一絲不苟,若是不笑,則極具壓迫性。隻一眼看來,就會讓人心下一驚。
可他半彎著身子,牽著女童小小的手的模樣,卻滿是柔情。眼中的凜冽化開,滴化成柔軟的溫情。
那個女童兩三歲的模樣,走路還不穩,搖搖晃晃的。頭上被人用紅繩紮了兩個小揪,正咯咯咯大笑著,那聲音稚嫩而明快,讓人聽了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