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咿呀呀悲壯慘烈的戲文驀然斷了,柳四兒扯著嗓子喊,“小爺我是賤,可我就是賤死,死在街口兒的泥堆裏,心口兒裏也還有一口氣!”
頓了頓,柳四兒的聲音更大了,像是喊出了這幾年的不甘,和埋在心底深處久不見天日的心酸愛意,“我就是死,也得死在你旁邊兒!”
傅蘭硯扛著槍,槍口轉了個向穩穩握在手中,他笑得突然有幾分邪性,像一頭野狼,“成,那爺就跟你小戲子死在一道兒上,走了也還有個伴兒!”
槍聲和戲文幾乎是一同響起的,回旋在城樓上,響徹了整個老北平。
鮮血染紅了天邊晚霞,隨著時間推移,曆史車輪的滾動,那血紅漸漸被塵埃覆蓋,染上了一層灰,黯淡了下來。
老北平變成了北京城,在後世的傳聞中,富察家出了好些烈士,陪著皇城一同葬送。
而一身賤骨的小戲子柳四兒,在傳聞中搖身一變成了柳四先生。據傳說,柳四先生生得白淨,一副好嗓子,卻也是一身傲骨的好男兒。
又據傳聞說,這柳四先生,唱得最拿手的便是一曲《霸王別姬》。
日軍攻陷北平的那一天,先生在城樓上唱了一遍又一遍,血灑北平城……
劇本厚厚一疊,楚南洺就這麼捧在手裏看著,一頁翻過一頁,他眼前好像漸漸浮現了那滿是硝煙的北平城,一身賤骨的小戲子活靈活現地在城樓上翻跟頭。
不知不覺間,就翻到了最後一頁。
故事就這麼斷了,關於香蘭的結局,也並沒有交待。不知道那個性子薄涼還看得透徹的姑娘,有沒有如願去到她心心念念的上海灘,然後死在那裏?
戲中晝夜交替,日轉月移,錯覺以為過去了數十年,人生流走大半,可其實才過去一瞬而已。
是楚南洺入了戲,在戲中過了別人的一生。
他吸吸鼻子,抬頭間覺得臉上涼絲絲的,用袖子一抹,才發現濕漉漉的一片。
外麵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華燈初上,霓虹燈的光線交織在一起,構成了如今現代化的大都市。
嗯,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老北平早就不複存在了。
而故事裏的小戲子和滿清少爺,也不複存在了……不對,他們是壓根就沒有存在過。
楚南洺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隔著玻璃窗看著外麵的夜色發呆。
“看完了?”突兀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響起,楚南洺一回頭,就看到盛時舟抱著胳膊站在門邊,他身旁是愕然又不知所措的李想。
楚南洺眨了眨眼,看到了盛時舟,他好像終於能將自己從那個故事中脫離出來,“你們在這兒多久了?”
他陷入了一個魔障,而盛時舟就是他的驅魔人。
盛時舟聳了聳肩,“下午我過來想叫你一起吃飯,你看劇本看得太入迷,我就在這裏等著了。”
楚南洺又看向李想,“那你們幹嘛不叫我?”
李想的臉色浮現出了一點委屈,盛時舟輕笑著走過來,寬厚溫熱的手掌搭在楚南洺背上,隔著薄薄的衣衫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