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樂本想問趙琅, 她要不要穿得像當年的趙熙一些。趙琅卻說,沒必要,她想穿什麼穿什麼, 把宮宴當成郊遊就行。
戚樂低頭笑了笑, 幹脆順著趙琅的心意, 完全按著自己的喜好去挑了身衣裳。
安明珠喜歡素色、趙熙喜歡豔色, 戚樂自己沒特別喜歡的顏色, 一定要從安明珠的衣櫃裏去選, 她喜歡杏色繡雲紋的衣裳。穿著杏色衣服的安明珠氣質是戚樂表現出的、藏著尖銳的溫和, 站在鏡子前,就又不像安明珠也不像趙熙了。
像戚樂。
安林竹臨到了這時候, 才和皇帝求了聖旨,架著馬車悠悠達達地來接女兒。有旨意在,哪怕趙頡心裏有一萬個不樂意, 卻也阻止不了安林竹在今天這當口帶走安明珠去赴宴。
趙頡心裏隱隱察覺到今晚怕是要不安穩了, 所以他轉而就去吩咐行動比較自由的小兒子——“看好你的外甥女, 別讓安林竹帶壞了她。”
趙琅:“……哎。”
戚樂在一旁聽見了這話, 埋下頭掩笑。她漫不經心的想, 趙頡當初默認了趙熙死亡的時候, 有沒有想過多年後,趙琅也會麵對他,默認了他的不安呢?
大概是沒想過的。戚樂心想, 若是他對趙琅多花了些心思, 意識到這兒子到底是怎樣的人, 大約他也是容不得趙琅如此活到今日的。
所以在今日後,當所有的一切全部被揭開,趙頡發現趙琅真正的模樣——趙琅之後在趙家還能過上原本的日子嗎?
戚樂側首瞧著趙琅隨趙頡先出門,臨他要離開門檻時,伸手替他理了理香囊。那裏頭裝著她給趙琅的萬字符。
她理好了香囊,在一片白銀素裹裏最後抬頭問了次趙琅:“小舅舅,值嗎?”
趙琅被她問的莫名,他也伸手替戚樂壓了壓被風吹亂的頭發,替她將兜帽給重新帶好了,方才說:“什麼值不值的。”他嚴肅著說:“你就是想太多,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值不值,隻有對不對,該不該。”
“你在家裏好好等你爹和李聞道,小舅舅先去給你探個路。”
戚樂也被趙琅逗樂,她抿著嘴角笑,也“唉”了一聲,她對趙琅也說:“那我也護一護小舅舅。”
趙琅聽見她這麼說,隻當她是投桃報李,伸手點了她眉心一下,叮囑她不要受涼了,也就轉身上了馬車。唯有聽見這話的係統差點丟了自己手裏的瓜,它沉默地回想著戚樂說的那幾個字。
護一護。係統抖的差點瓜都拿不出,它的心裏湧起的是驚濤駭浪,是難以置信,更是美夢成真。這使得它瞅了好半晌的戚樂,甚至還忍不住自己去試探這漂亮泡沫的真假——
係統斟酌著問戚樂:“……你這‘護一護’的意思,不是要搞趙琅吧?”
戚樂:“……”
戚樂涼涼道:“你希望我踩著趙琅除趙家嗎?”
係統立刻頭搖如撥鼓,它還怕自己給戚樂提供了一個新思路,萬般緊張道:“不是不是,沒有沒有,我剛才什麼都沒說。哎呀,戚總,您今天這裙子選的真好,杏色的,襯這冬天!”
戚樂也不去揭穿她。她也算看出來了,這除了是個新手係統,還是個偏好善良型人格宿主的係統。她前兩個世界的諸多做法,雖然將它震得乖巧了許多,但估摸著,也真將它數據裏給攪得一團亂。
戚樂那幾乎空落地毫無一物的良心裏,墜進了一滴冬日裏的融雪。她遲疑了一會兒,對係統說:“這樣吧,我以後……”
係統聞言豎起了耳朵,它試探:“……良善一點?”
戚樂答:“安穩一點。”她眼裏滿是笑意,“如非必要,我不做多餘的事,這樣是不是合你的意?”
係統如果有嘴巴,現在一定也張的合不攏。它回過神後忍不住嘀咕:“早知道早點讓你自己選世界了,效果這麼好,前兩個咱們經它幹嘛啊。”
戚樂聽這話聽得莫名其妙,她還沒提出疑問,係統已經飛快的說:“那說好啦!”
戚樂聽著它這飛揚的音調就心裏有些作癢,她忍不住又捉弄係統:“好啊,不過也不是毫無條件的,我之前的那句話不變,如果讓我發現你再有一次欺瞞我、像幫著巫支祁瞞我一樣再瞞一次——我也是能變本加厲給你看的。”
戚樂溫聲細語恐嚇:“相信我,你現在看到的還一直是積極向上的戚樂呢。發瘋的戚樂,你肯定不想見。”
係統一個哆嗦,瓜掉了:“……”
戚樂聽不見係統的答複,隻能感覺到它似乎又開始有些混亂了,以為她自己嚇狠了,便又收了語調,笑著說:“逗你玩呢。我又不是個瘋子。”
係統:……真的嗎?但我看你說的好真啊。
係統:我真的好害怕,我真的能將這個任務執行完嗎?
係統:……我還是回去拜拜數據之神吧。
趙頡走後沒多久,安林竹的馬車就到了。李聞道居然沒和李將軍一起,而是和安林竹一起。戚樂見著他騎著馬來不禁疑惑,李聞道瞧見了她困惑的神色,了然笑了。
他也不等戚樂去問,便笑著解釋:“你與安先生都不通武藝,為保萬全,我覺得還是我與你們一道去比較放心。”
安林竹聽見他的解釋,不鹹不淡道:“我也和你說過,東宮沒那麼蠢,為了件還沉在水下的事,先在水麵上激起別的浪花。”
李聞道不卑不亢地回答安林竹:“我知道,但我確實是因擔心這個才來的。安姑娘好奇,我答罷了。”
安林竹更不喜李聞道了,他說:“明珠開口問了嗎?”
李聞道:“……”這不是她沒有開口問的習慣,我才主動答嗎?
總歸安林竹便是不喜歡李聞道湊在戚樂麵前的樣子,戚樂隻當自己沒看見安林竹對李聞道的那點兒刁難,全然將自己裝作了一副懵懂無知的深宅少女模樣,乖巧地連句話都不多說,便鑽進了明珠打好簾的馬車裏。
馬車外,安林竹淡聲說:“看,我女兒乖巧,本就不需要你多言。”
李聞道:“……”李聞道透著簾子的縫隙,瞧見了戚樂嘴角彎起的笑,他忍不住也笑了。
李聞道搖了搖頭,他莞爾心道,哎,今夜注定是場無歡宴,等入了宮門,或許眾人便都難再笑出來了。再入這宮門前,能多笑一會兒都是好的。
趙琅的外甥女打定了注意要讓安林竹與他鬆快一些,他又為什麼不去配合呢?
李聞道非常幹脆地同安林竹致了歉:“先生說的是,都是我多言。”
安林竹:“?”怎麼突然間不按常理出牌了?
戚樂在馬車裏聽見了這麼一句,也差點直接笑出聲。她伸手掩住了嘴角,瞧見了馬車裏還有溫在炭爐上的熱茶,桌子上的漆盒裏,甚至還放上了點心。
戚樂的視線向馬車外飄去,安林竹恰好掀了門簾入內。他對上了戚樂的眼,也不躲閃,相反漏了點笑意。
安林竹坐下,掀開了馬車窗簾,李聞道在前方策馬,領著眾人前行,安林竹便指著路邊掛起了一盞盞紅燈的店鋪,同戚樂說著些趣聞軼事,等走到了臨街拐角去,安林竹還要提醒戚樂去看那盞最大的燈籠。
安林竹瞧著被那燈籠都籠成了橘色的街角,神色溫柔道:“瞧,這燈是不是很美?”
紅牆烏瓦,橘燈映雪,的確很美。戚樂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安林竹說:“等事情結束了,爹帶你回清河。家裏也有一盞這樣的燈,你娘喜歡。”說完這句,他又看向戚樂:“我們明珠年紀還算不上大,也還是是玩燈的年紀呢。今年十五,爹也為你紮一個,你喜歡什麼的?”
戚樂怔住。
十五元宵上燈節,這節她倒是同安明珠一樣過的少。隻是安明珠是從未經曆過,她還是有曾經的記憶經過的。
戚樂彎了彎唇,想到當初李朝舟給她買的那盞蓮花燈,嘴裏說:“蓮花吧,我喜歡蓮花的。”
容易滅,所以她玩的時候,李朝舟還得帶著個打火機陪。不然火滅了亮不起來,戚樂能陰沉一晚上給他看。
戚樂還記得李朝舟當時的話,年輕的李醫生瞧著花心裏的蠟燭說:“下次你再要,記得挑電池的。這大晚上的,燭火晃著嚇人。”
燭火哪裏嚇人呀。戚樂當時沒去駁斥李朝舟,因為她那是滿心都在燈裏那處小小的火苗上了。在她看來,火苗比電子燈好上一千一萬倍。火苗會讓李朝舟著緊著,擔心她不是燒了燈就是滅了燈。電子的才不會,那東西雖然要貴些,但又冷又機械。那抹小小的光既照不亮前路,自己也是冰冷的。
戚樂的手心裏被塞進了手爐,安林竹不知何時添好了新炭,將手爐重新給了她。戚樂這一回頭,車便徹底駛過街角,宮牆朱紅的顏色已在宮道上蔓延開來。安林竹手擱在桌邊,瞧著那如同血液般攀沿籠住金瓦的宮城,神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