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舟:“自然是我……”話說到一半,他忽覺不對,緊張了起來:“戚樂,你做了什麼?”

戚樂道:“你緊張我做什麼,你都已經高尚地決定要為了病人獻出自己的性命了,感天動地,聞著落淚,選擇都做好了,還管其他的?”

李朝舟:“戚樂!”

戚樂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道:“我隻是想,你在一次次陪我玩,拿命去填窟窿的時候,是不是覺得對我特別好,是不是覺得我看在那些的份上,也該拾起你的願景,好好做人?”說道後頭,她似是覺得有些好笑,也真笑了起來,“從此以後,吃齋念佛,向陽而生,心懷大海,人生翻開新篇?”

李朝舟沉默不語。

戚樂慢條斯理地說:“多好啊,還能讓人記一輩子。好的我也羨慕。”

“所以我也給你備了一份。”

戚樂說著,向李朝舟攤開了自己的掌心,溫和著問:“李朝舟,我被你感動了,要做個好人了,我把我的命續給你挺過解咒的三天,你高不高興?”

李朝舟聞言臉上血色褪盡,戚樂從沒看過李朝舟那麼慌張憤怒的樣子,她還以為李朝舟一輩子都會是那副老成持重的樣,生死都不掀一點波瀾呢。

李朝舟:“戚樂,你做了什麼?”

戚樂道:“回禮啊,你送我的,我也送你。你看,你怎麼不開心呢?”

戚樂不緊不慢:“不是挺好的事情嗎?你怎麼反而像死了人一樣呢?”

李朝舟穩了半晌還是沒能穩住,他低聲喝道:“戚樂,你在發什麼瘋。你知不知道,你的病……這是唯一的辦法了!你把它放出來,還差一點,隻要再等一小會兒,你就能完全的康複——”

“然後給你哭喪嗎?”戚樂冷冷道,“你怎麼不來給我哭喪。”

李朝舟閉上眼,他被戚樂氣的不輕,卻仍在努力的維持自己的理智。戚樂看了他一眼,笑了聲:“你看,你都不願意替我哭喪,又憑什麼覺得我願意。”

“當初我拿巫支祁的事情問你,你說巫支祁是個傻子。既然當時清醒的很,知道自己做了回傻子,怎麼,如今傻子做上癮了,上趕著還要再死一趟?”

“李朝舟,做人沒你這樣的。”戚樂看著眼前氣色灰暗的人,眼眶有點發紅,“這世上沒有兩頭都占的好處。你想要我會哭,就不該還想要我能笑。”

“你想救我,就不該再妄想教我道理。”

“我多信你啊……”戚樂咬牙切齒,“你卻要我當個劊子手?還是你覺得,我就是個劊子手,殺你也不會有半點遲疑?”

“……我從沒有這麼覺得過。”李朝舟道,“戚樂,你或許現在覺得我在為你犧牲,這讓你感到重擔。”

“你能感到重擔,說實話,我有點高興。至少這代表著,你有點在乎的東西了。”

戚樂:“……但這點在乎的東西,你逼著我去在乎後,就又要毀了。”

戚樂也有些不明白:“李朝舟,你到底是要我生,還是要我死?”

“你是把自己看得太輕,還是幹脆就從沒有把別人看進眼裏去?隻要你高興,你滿意,旁人的想法,你都不需要多問一句的?”戚樂盯著他,“你是當醫生久了,徹底的悲天憫人,還是根本就是想看我為你發瘋?”

李朝舟聞言,沒有第一時間給戚樂答案。戚樂見狀乘勢追擊,她冷聲道:“你若還是個人,還是個有良心的人,就放棄和拿東西的契約,做回你自己去,別那麼自私自我,逼我一輩子活在負罪裏!”

麵對戚樂的質問,李朝舟安靜了好一會兒,他才給了戚樂答案:“不行。”

戚樂頗有些惱羞成怒:“李朝舟!”

他反而緩聲提起從前。李朝舟道:“我還記得小時候你來問我,可不可以不走。我那時候給不出答案,以為不說就還算是留有餘地。但你太清楚了,你問完得不到回音,就知道我留不下。你再也沒問過我。”

戚樂冷聲:“這和小時候的事情有關嗎?小時候的事情我從沒認為是你的錯,你那時候也沒成年,沒道理為個玩伴和父母哥哥分開。”

李朝舟:“那時候我以為你不再來問我,是因為你有後路了。等我後來從師兄那兒聽說了你,才知道你當年根本沒有後路。”

“那樣的時候,你都沒多問一次。”李朝舟微微笑了笑,“所以我和自己說,如果還有同樣的情景,你再問我,一次我就要給你答案。”

戚樂隱約想起,在李朝舟剛回來那會兒。她氣走了前一個主治醫生,李朝舟正好接手了她。那會兒她剛手術台上掙紮下來,情緒不太穩定,又怕李朝舟不夠可靠,便先提起小時候的事,拉著他的衣擺硬是擠出了淚眼朦朧和他說自己不想死,請他幫幫忙。

而那時候的李朝舟——

“你問我能不能救你,你不想死。”李朝舟說,“我答應了。”

“戚樂,我比你想象的更明白你。我知道你那時候隻是怕我不夠可信,要捏著我的良心。”李朝舟溫聲說著,“但我也知道,這是你的真心話。你說話十句裏有九句是假的,還有一句是經過修飾的半真半假。但這句半真半假裏,好歹想活是真的。”

“你想活下去,我也想你活下去。‘活’是你堅持了這麼多的信念,這才是你唯一不可能放棄的東西。”李朝舟平靜道,“你對我說信我是假的,你對我說感謝也是假的,就連現在你對我說你覺得我在逼你也是假的。你對我說過最真的一句話,大概就是‘想活’。”

李朝舟問:“戚樂,如果我什麼都不做,當時你死了,你會甘心嗎?”

戚樂沉默了很久,她捫心自問,她給了李朝舟答案:“不會。我沒辦法甘心,我想要活著。”

李朝舟低聲道:“這就是我的答案了。”

戚樂巧言善變的舌頭第一次停滯,她看著李朝舟,好半晌她才說:“你明明知道我是什麼人,你為什麼還要——”

李朝舟徹底冷靜了下來,他也想了想,笑道:“我也不知道。正如你所說,我也是個自私的人。隻是最開始,我沒想到你會發現,願望許錯了,漏算了一點。”

戚樂啞聲:“漏算了?漏算什麼,漏了另一個願望,忘了再許一個讓我忘掉你,讓你死的無聲無息,我連負擔都不用有,隻當自己運氣夠好,上天把救命稻草送到我嘴邊嗎?”

李朝舟沒有說話,好半晌他才說:“戚樂,我希望你記得我。我離開這些年,你有記得我嗎?”

戚樂沉默了一會兒,說:“有。”

李朝舟笑了笑沒說話。

“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李朝舟捏了捏眉心,“我們開誠布公談一談,戚樂,既然你想活——”

“我真的記得你。”戚樂打斷了李朝舟,“我記得。”

她顫著聲音說:“李朝舟,你說小時候我問話隻問了一遍,沒給你開口的機會。那這次我再說一次。”

戚樂看著麵前的人,眼睛裏朦朧朧的一片,她說:“李朝舟,我想活下去。”

“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李朝舟的手微微顫抖,他沒有給戚樂回答。

戚樂說:“如果你成功瞞住了我,我大概是能活下去的。就像你想得那樣我惜命,就算沒了你我一時難過,再深的傷口都總能被時間治愈。”

“但現在不行啊。”戚樂低聲道,“你知道原因的,我做不到。李朝舟,你知道我是個什麼都能做出來的人,你死了,你信不信,我敢也跟著你死。”

“一回生二回熟。”戚樂說的毫無餘地,“你要賭一賭我這句話是真是假,我敢不敢再喝一次毒酒嗎?”

李朝舟:“……戚樂,這裏不是遊戲!”

戚樂:“李朝舟,你都死了,你管我怎麼活呢?”

她眼光閃爍:“那東西我就放在書房裏,你隻要去打開蓋子,一切就能結束。你死,我活,你在奈何橋上等上幾分鍾,我就敢來見你。”

“門沒鎖,你去嗎?”

李朝舟幾乎要被戚樂逼瘋:“……你到底想怎麼樣?”

戚樂道:“那我再說第三遍。李朝舟,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生怕李朝舟聽不清楚,戚樂甚至是咬著字眼說的。

“我想和你一起活,事情還沒有到絕路,總有辦法的。”戚樂的話裏甚至帶上了懇求,她流下了淚,“李朝舟,你能不能陪我一起找這個辦法,你能不能活過今天。”

李朝舟從沒有見過戚樂哭,可她竟然真的哭了。

在無數世界裏,隻有哭做不出形態的戚樂,突兀的、毫無前兆地在李朝舟的麵前哭了出來,讓他手足無措,甚至不知該去如何做,他低聲道:“契約已經定下了,你放它出來,借著我還有時間,你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戚樂咬牙,她抬起頭,淚水流了她滿麵。她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看著李朝舟。

李朝舟徹底慌了,他說:“你別哭。契約可以解除。我解除契約的——”

剩下的話李朝舟沒有來得及說,戚樂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立刻轉頭看向了書房,書房裏本該不在的陳寒抱著玻璃罐子走了出來。

她看了看罐子裏的金光,發自內心地向戚樂豎了個拇指。

“可以,是沒受任何威逼利誘,他主動說出的解除契約。能算數,這東西說條件達成,契約解了。”

戚樂聞言鬆開了捂著李朝舟嘴巴的手,她不緊不慢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鬆了口氣:“總算是成了。”

李朝舟:“……?”

他有些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戚樂?”

陳寒打開了蓋子,蓋子一打開,係統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它這一跑,李朝舟方能清晰無比的感覺到——係統和他之間原本的契約作廢了。由係統達成大半的咒術開始一點點崩散,李朝舟能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衰敗在停止,他下意識看向了戚樂。戚樂的麵色有些晦暗,她正冷靜地同陳寒說著什麼。

李朝舟終於明白了事情起末,他低聲道:“……你騙我?”

戚樂回看了他一眼,心平氣和:“怎麼,隻許你騙我,我不能回個禮?”

“再說,你不是很了解我這個人嗎?我什麼話是真,什麼話是假你都能聽出來。”戚樂擦掉睫毛上最後一點水痕,笑了,“剛才你怎麼沒聽出來呢?”

李朝舟:“……”

李朝舟頭痛欲裂:“戚樂,命不是拿來玩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