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寒的土墳封土離地隻有十寸高,安玉親自一捧土一捧土堆砌而成。
最簡單的豎穴土坑,沒有棺槨,甚至連一件幹淨的當做壽衣的服飾都沒有。
三人挖出一個足夠兩人平躺的坑洞,然後將辛寒放在一側掩埋,另一側則是空著。
至於封土隻有十寸而不是一米以上尖尖的墳頭,安玉有自己的想法。
“等我歸天之後,你倆將我同你們姨夫合葬於此即可,今日封土不必回填太高,省的以後你們挖開要多費力氣。”安玉麵如土灰,細膩白嫩的玉手抓起一捧土,化開的白雪早就將黃土混成了泥,而她一襲羅裙則沾滿了泥土。
“姨娘……你說什麼呢?不許你胡說!”小鍾玥擦了一把眼淚,俏麗的臉蛋立即被泥土染花了一片。
安玉苦笑一聲,垂在額頭蓋住眼睛的一撮細發也無暇顧及。
辛寒已經走了,這七年來,若不是他每隔七天闖一次雪山帶回雪生冰草,自己早就沒了性命。
如今他人已經西去,續命的仙草自然也就不會再有,而自己則必然不會再有生的希望。
況且,安玉如今隻覺得心如止境,生無可戀,活著完全失去了意義,甚至有希望一切都盡快結束的複雜念頭。
若不是還有兩個孩子,現如今她早就自刎而死,自己視若己出的兩個孩子,她實在做不出撒手人寰不管不問。
隻是,死亡是早晚的事情,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躺在這自己親手挖出的土坑之中。
“我早就是個死人了,許多年前就應該是個死人。我的病沒人講的明白,數十名宮內禦醫均搖頭歎息,聲名顯赫的遊方神醫都毫無辦法,若不是你們姨夫,現如今,我應該是一堆枯骨。”
“姨娘,您是公主嗎?為何會有禦醫為您診治呢?”小鍾玥對自己的姨娘一直心存神秘之感。
姨娘從來都是錦衣玉佩,平日裏光彩照人,在這荒蕪人跡的大山之中,雖是華麗異常,卻總給人感覺格格不入。
安玉微微搖頭,臉上沒有任何顏色,整個人都如同沒有生命的一節枯木。
“玥兒,我與你母親是親生姐妹,她大我六歲,在我八歲那年,她被嫁到了鍾家,那是整個立蒼國最大的商賈大家,那年她才十四歲。而那男人已是而立之年,已有妻室。”安玉回想往事,如煙如霧。“你外公是立蒼國都戶部尚書,掌管著整個大都的錢糧。至於與巨商鍾家聯姻的原因,我卻是不太清楚,或許是為了利益吧!雙方都有利可圖,隻是可憐了我的姐姐,被迫嫁給了金錢銅臭,就如同一件利益的犧牲品。”
說到這,安玉深深的歎了口氣,一臉的惋惜之色。
“立蒼國都……”小鍾玥喃喃自語道。
“四分天下的局麵已經持續了數千年,東部國都名為勞善,靠海,國民多為捕魚為生。西部國都名為司方,是絲綢瓷器的生產大國,國人多是富有的商賈,巨富累累。北部國都名為立蒼,地大物博,土地肥沃最是糧食出產盛地,我們兩家便是世代生長於立蒼,自祖宗家譜記載已有千年之久。而我們目前所處的位置,是最南側,被稱作荒脊的國都,名為南背。此處,土地不肥沃糧食不夠多產,雖靠海卻海水怪異魚蝦不足,地方雖大卻大多為荒僻之地,以至於人口稀疏。”安玉侃侃而談,整個人低沉的臉色依舊,毫無生機一般的慘淡。
第一次聽姨娘訴說外麵的世界,兩個孩子一時間興致濃鬱,甚至連剛剛失去姨夫的心理霧霾都逐漸飄散了。
“姨娘,古文稱山外有山國外有國,大地無窮無盡,難道整個天下便隻是四大國都嗎?”像所有對神秘事物趨之若鷲的孩子一樣,八歲的榮皓同樣充滿向往與疑問。
安玉的精神狀態奇差,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煥發神姿。
她強撐著心裏的哀傷,用吸引他們的話題治療失去姨夫的痛苦,至少能讓他們短暫的忘記心痛。
“古文稱天圓地方,均是無窮無盡,世界天下文明如同繁星點點數不勝數,按理說不會隻是我們所知的四大國都。隻是,外麵世界危險重重,人的生命有限,即便是無病無災也最多幾十年光景而已,探索未知,誰會做那既無用也沒有意義的事情呢!”說到這裏,安玉的心沉重起來,她回答的很含蓄,有所隱瞞。心微微發疼,自己的話觸動了內心深處,如針紮一般隱隱作痛。
或許就是因為生命有限,所以無數人才會冒著危險前赴後繼,做那探索者,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上百年去追逐那些未知的虛無縹緲的不知到底存在與否的幻境。
如今想起來,安玉不自覺的露出一絲冷笑,似乎在一刹那間恍然頓悟,在辛寒離世之後,她真的看透許多以往不曾理解的甚至用性命追求的東西。
當真是在一唯間,而頓悟冠三千。
她不是個善於掩飾和對知曉事情遮遮擋擋的女子,對兩個孩子不坦誠令她有些愧意以至於臉色發燙,隻是,她不知應當如何解答麵前兩個孩子的疑問,畢竟說實言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