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妲己是妖孽所變,騙得大王剜了老丞相的心出來。”
一語出,路旁百姓滿臉駭色,浩然轉頭望去,隻見散播謠言那人於圍觀人群中躲了,尋不見人,其餘人等皆是散去。
百官中無人再與浩然說話,封後那夜,紂王寵幸的竟是一男人!先前梅伯廷上直言非虛,身受炮烙顯是枉死,紂王果然是個至祖宗倫常於不顧,行齷齪無恥之事的昏君。懼天子積威,眾臣敢怒不敢言。唯有期待當朝太師聞仲班師回朝之日,誅奸邪,斬男寵,方能勸君懸崖勒馬,解決這世間第一大醜事。
此時饒是費仲尤渾等奸臣亦不敢對司墨示好。浩然隻覺身周熙熙攘攘,如處鬧市,然而這喧擾世間,又與自己無半點關聯,心下悲哀,在山下站了片刻,見靈樞入土。便轉身離去。
浩然一路走來,棄送葬隊伍於不顧,過了個土坡,見到坡下幾條籬笆圍著三間茅舍,旁又養著軍馬,便無意識地走下坡去,摸了摸那印有官家火漆的馬匹。瘦馬轉過頭來嘶鳴一聲,茅屋內有老人聲道:“門外是哪位?進來喝杯茶罷。”
浩然正走得口渴,也不客氣,便把鬥篷除了掛在門口,低頭走進那簡陋茅屋中,隻見一老人戴著手銬腳鐐,坐於榻上,似是囚犯。這房間四壁漏風,一床被絮破了角,內裏填的卻是蘆花。又轉頭審視房屋角落,地上炭爐燒著一壺雪水,桌上幾星發黴的茶葉。當即心中詫異,問道:“老丈人是被關押的?”
老人咳嗽幾聲,奇道:“小哥五官清整,眉宇正氣凜然,當是修仙得道之人的麵相,何以屈身來到老朽這處?”說畢下榻要去提那煮沸的雪水。鐐銬叮當碰響。浩然忙伸手阻了,道:“我來。”
浩然把茶葉揉碎,拋入壺中,眼望茶葉沉浮。老者兀自咳嗽不休,道:“老朽行動不便,這烹茶之事原該親為,怠慢小哥了。”
浩然忙道“不妨,老人家身體不好,本應小輩代勞。”轉頭朝老者望去。一麵思索,此處關押的老人會是誰。
當日九間殿前,紂王怒斬東伯侯薑恒楚,西侯姬昌遠遠跪於殿下,隻打了個照麵,看不清楚,此人定是被紂王關押的西伯侯姬昌無疑。當下心中一動,道:“老丈人是西侯爺?”
老者歎道:“什麼侯爺,不過是個死囚罷了。””
浩然提壺把兩個破杯內注滿茶,馨香化開,眼前皆是霧氣,把一杯捧了,恭敬呈於姬昌,道:“在下浩然。任禦前司墨一職”
姬昌喝了口茶,伸出枯樹般的一手,搭在浩然脈門上,詫道:“浩然此等人品,身屈司墨?”又道:“你身內正氣流轉,源源不絕,隱約切合天圓地方,萬法天成,大道無形之意。老朽一生觀人無數,從未見像你這般天生良材。天子座前黃鍾毀棄,瓦釜雷鳴。可惜,可惜。”
浩然脫口道:“是我立場搖擺,意誌不堅,所見之事盡成憂慮,天性使然。”
“哦?”姬昌又問道:“此話何解,憂的何事?”
史書中記載,姬昌識賢辨能,是流芳千古的周文王,縱是唐太宗,漢武帝亦不敢自比。浩然此時已不再懷疑,隻道:“憂人言利如刀,天地間盡是桎梏,喘不得氣,脫不得身。”
姬昌微笑不語,指了指榻上幾片龜甲,道:“老朽日前研習八卦,略窺門徑,司墨大人不妨取甲卜之,心事便豁然開朗了。”
浩然會意,取那龜甲搖了幾搖,散在榻上,姬昌看也不看,隨手以棉被掩了,浩然一愕,不解其意,朝姬昌雙眼望去,隻聽姬昌道:“浩然是信,還是不信。”
浩然笑道:“素聞侯爺精通術數之道,自然是信的。”
姬昌道:“是信我,還是信這八卦之術?”
浩然答道:“都信。”
姬昌又道:“既信八卦卜言,我便問你,為何相信?”
浩然答道:“太極,八卦傳自三皇之一的伏羲,萬物化生,天人合一,均是依這規律而行,宇宙萬物,都脫不開……”說到此處,忽地覺得朦朦朧朧,抓住了什麼,卻又說不清。止了話頭,眼中顯現迷離神色。
姬昌笑道:“宇宙萬物,都脫不開天數,天數包羅萬象,你便身在其中。所作所為,均是天命使然。”
浩然吸了一口氣,難以置信地看著姬昌,姬昌又說:“依老朽所言,我們都是這浩瀚塵世的一顆沙礫,是天命的一部分。不管過去,將來,你欲何為,都離不開這八卦之術蘊含的大道,既是如此,何必束手縛腳,終日唯恐逆天而行?”
瞬間靈台清明,五感通徹,浩然也不再關心那龜甲上卜言,翻身落榻,朝姬昌匍匐下去,道:“浩然明白了,謝侯爺點撥。”
姬昌正要扶起浩然時,窗外忽的響起一男子聲音:“你徑前來此處,讓孤一頓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