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螢蹲在地上扶起昏過去的晏姝,視線卻是落在已無一張樹葉掛在樹上的相思樹上,眉心緊緊擰起。
枝繁葉茂從不落葉的相思情樹……竟是枯萎得如此迅速如此厲害,哪怕是受寒霜侵襲,也絕不會枯萎得如此厲害,明明在此之前它還還是那副繁茂的模樣,若非如此,他們在來時路上見到的從這兒離開的人就不會是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沒見到的模樣。
而能讓相思情樹頃刻間枯萎的,莫過於強大的力量。
當今天下,最強大的力量,除了已經覺醒的帝王血,怕是再沒有能與其匹敵的力量。
且能被帝王血所作用所克製的——
除了上古帝王血結下的帝王血封印,還能有什麼?
這株相思情樹……
想來便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這西南之穀的封印之地。
琴聲悠悠入耳,沈流螢將目光移到撫琴之人身上。
琴聲悠揚好聽,撫琴的人還是那個人,沒有變,隻是——
沈流螢看著不在乎身邊情況而隻安安靜靜撫琴的溫涼公子,聽著他指尖流出的悠揚琴聲,眉心不由得擰得更緊。
此時的溫涼公子,已蒼老都就像一個花甲老人,如同他身後這株已經枯萎了的相思情樹,仿佛很快便會死去。
封印之地,枯萎的相思情樹,蒼老的溫涼公子,這三者之間——
“啪……啪——”有風拂來,拂動掛在枯枝上的一張又一張祈願竹牌,碰撞到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竹牌輕撞在一起的聲響在悠悠琴聲中顯得異常清晰,隻因此時此刻的相思情樹下,靜,太靜。
沈流螢的目光轉移到了長情與衛風身上,扶著晏姝肩膀的手不由自控地收緊。
衛風……昕帝轉世,體內帝王血已覺醒,他今番會因小姝而來到這相思情樹下是偶然,卻也是必然,他之所以來到西原縣,而今看來,與他們一樣,隻不過,她與呆貨來此是為了解除此地封印,而衛風……
則是為加固此地封印而來!
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情義深厚得願意同生共死的師兄弟,是親人是兄弟,可,他們其中卻是一人為身有帝王血的昕帝轉世,一人為上古被三帝封印的妖帝後人,一人為天下大義而生,一人則為天下大義所不容,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站在不同的立場,注定了會有兵刃相向的一天,這……令人何其傷悲。
“小饃饃,我不想與你交手。”衛風看著長情,平日裏總是盈滿笑意的眼眸裏此時有無奈,有痛苦,更有悲傷。
他六歲的時候認識的小饃饃,那個時候,他是沒了母妃更是被宮裏人所不容的可憐蟲,母妃臨終前命身邊嬤嬤將他偷偷送出宮,可嬤嬤在帶著他往北逃的路上遇到匪徒,嬤嬤為了保護他而死,他逃過了危險,慌不擇路地逃跑,最後他跑上了一座冰冷的山,山上下著厚厚雪,他最終倒在了冰冷的雪地裏。
他再睜開眼時,見到的是笑嗬嗬的師父以及蹲坐在他身旁的小饃饃。
那個時候,小饃饃伸出小小的手來摸摸他的臉,一臉認真道:你別怕,我不是壞人,不會欺負你的。
小饃饃說完這話的時候,甚至低下頭扯下自己腦袋上的毛茸茸兔耳朵來給他看,又道:我有毛茸茸長耳朵,可以給你摸摸玩哦。
那個時候的小饃饃還不知道,這天下間,隻有他自己才有那樣的毛茸長耳朵。
後來,他就成了他的師兄,年齡比他小的小小師兄,他們一起長大,一起習武,一起曆練,哪怕是洗澡蹲茅廁,他們很多時候也都在一塊兒,他們之間,已不再僅僅是師兄弟,而是親人,是手足,是彼此生命裏重如性命的人。
而他們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他們不一樣,身為上古三帝之一昕帝轉世的他與身體流著妖族血液的半妖小饃饃是不一樣的,妖為人世所不容,而帝王血轉世卻是為誅妖為封印為維係天下安平而生,他與小饃饃之間,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未來的路不同,立場不同,就像小饃饃雖身在雲夢山身為望雲觀弟子,卻注定終有一日會被望雲觀當成敵人從這世上抹除一樣。
若讓望雲觀的人知道小饃饃乃半妖之身,望雲觀必然除之。
可,縱是注定之中的事情,他也還是不願意麵對,怯懦也好,無能也罷,他都不想與他最愛的小師兄交手,所以他選擇隱瞞,選擇在小饃饃尚未發現的情況下將完成他的人物。
然,可是注定之中的事情終究都會發生?還是這個世間的事情本就弄人?
他不願意麵對的事情,始終要麵對。
“原來你早就知道天闕山封印為我所破。”長情的麵上總是沒有表情,讓人看不出也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麼,“是師父讓你來此的,可對?”
可,麵無表情並不表示心無波瀾,衛風不願意與長情交手,長情何嚐又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