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熟悉的路,仆人還是那些熟悉的仆人,府裏各處的亭台樓閣,花草樹木,同樣的,沒有太大的變化。

但鬱嬌的心境卻變了。

不再像未嫁前那般,十分渴望地融入這一家子。她現在,隻想讓這一家人,活得生不如死!

讓他們嚐嚐,失去親人的滋味!

讓他們償償,家破人亡的滋味!

從十歲那年,同裴元誌正式交往起,她就頻繁地出入裴府。

一半是裴元誌邀請她來,一半是,她自己想來,但天天來,恐人說閑話,她找的理由便是,小姑子裴元杏喜歡她。

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是多麼的無知!

裴元杏怎麼可能喜歡她?此時的裴元杏,一定在心裏笑話她的蠢!

霜月和桃枝,還有錢嬸,在好奇地打量著裴府,鬱嬌卻早已垂下眼簾,什麼也不去想了。

她在等裴夫人。

小花廳裏,三個丫頭兩個婆子,侍立在屋中一側,但是,卻是一臉冷默地看著鬱嬌一行人。

裴府待客,倒是沒有馬虎他們,點心果子茶水,挑著最精美的送了上來。

茶幾上擺得滿滿當當的。

這不是認真待客,這是在炫耀。因為,茶葉是今年的新茶,隻有宮裏有人的人家,才用上了新茶,其他臣子或是百姓,吃的都是去年的陳茶。

若是真心待客,仆人們何必擺那副傲慢的嘴臉?

鬱嬌淡淡地勾了下唇角,心中諷笑一聲。

她沒有動茶杯和任何點心,她對這座府裏的任何東西,都感到惡心,她不會去吃。

景夫人和景文忠,更是沒有心情去吃了。兩人坐在客座上,小聲地說著什麼,大約在議論,一會兒見了裴夫人,該如何開口,如何少花氣力地拿回林婉音的嫁妝。

霜月的目光,警覺地掃視著四周。

她不得不佩服鬱嬌的機警。

剛才,他們被裴家人放進來後,鬱嬌馬上提醒她,這府裏會有暗衛蹲守著,不可莽撞,要機智行事,府裏不比外頭,外頭行人多,由著自己鬧。

府裏,可是裴家自己的地盤。

不止有護衛,一定還有暗衛。

要隨時防著裴家人,將他們來個甕中之鱉。

霜月未來京城之前,就已聽師傅說過,京城的王公貴族們,喜歡養暗衛。

雖然大齊國律法規定,皇室宗親的府邸最多養三百名護衛,國公郡王府,是二百名護衛的配置,一般的一品大員是一百名。以下依次遞減。

但是,有錢的人家,出得起錢養高手。別說多養一百名,多養五百名暗衛的豪門世家,也是有的。

因此,鬱嬌一提醒,霜月馬上不敢大意了。

她也的確發現,有不少呼吸輕淺的人,隱在暗處。

等了約莫有半個時辰,鬱嬌才聽到小廳外,有腳步聲緩緩傳來。

有仆人在問安,“夫人。”

景文忠和景夫人,也聽到了腳步聲,一起抬起頭,朝門口望去。

不一會兒,一身墨紫色錦裙,頭戴八寶珠釵,雍容華貴的裴夫人,扶著貼身嬤嬤單媽的手,緩緩走了進來,她麵色清冷,不帶一絲笑容。

裴夫人的身後,還跟著高傲得像公主的裴元杏。

裴元杏進了屋裏,一眼便看到了鬱嬌,她想起在譽親王府前受的羞辱,就恨不得馬上衝上去,將鬱嬌暴打一頓。

但是,娘說,懲罰一個人,何必做得跟潑婦一般?有的是方法,叫鬱嬌生不如死。

於是,她恨恨地忍住了,隻冷冷地剜了眼鬱嬌,跟在自己母親身後,一言不發。

鬱嬌看向裴夫人母女,唇角微微勾起,來得可——真是慢呀。她的眸光中浮了抹諷笑,裴夫人姍姍來遲,是不是商議著,怎麼對付他們幾人?

雖然厭惡著裴夫人,但景家重禮節,景文忠和景夫人,還是雙雙站起身來,朝裴夫人行禮問安,“裴夫人。”

隻是,那表情不見恭敬,而是忍著怒火。

永安侯府是世襲一等侯府。永安侯在朝中又擔著要職。裴夫人身為一品誥命,目光隻淡淡掃了下眼前幾人,一言不發地走到上首坐下了。

然後,她森森然地望向鬱嬌。

因為,鬱嬌沒有行禮,而且,鬱嬌正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直視著她。

看得裴夫人的心頭,沒來由地咯噔了一下。

這個鬱嬌……

該死的,看人的眼神,怎麼那麼像死掉的林婉音?

她閉了下眼,努力讓自己不要失態,再次睜眼來看鬱嬌,她又發現,鬱嬌還是那個鬱嬌,隻不過,穿得像林婉音而已。

剛才,是她看花了眼。

鬱嬌將裴夫人驚慌的眼神,看在眼裏,心中冷笑起來,裴夫人,這是在心虛吧?

她今天故意穿成林婉音的樣子,一是讓景老夫人認出她,讓景老夫人安心;二是,要告訴裴夫人,林婉音即便是死了,也會處處存在,會跟裴家人不死不休!

鬱嬌的目光,又漫不經心地移到裴夫人身側的單媽身上。

其實,不隻裴夫人發現鬱嬌像林婉音,單媽也發現了。

當鬱嬌的目光朝她直直看來時,她的心幾乎要跳出了嗓子眼。

這是林婉音的目光!

林婉音死前,就是這麼看她的。

那天,她踢了林婉音三腳,剪掉了林婉音的舌頭,又剜了林婉音的雙眼。

林婉音這是鬼魂俯身,來找她報仇來了?

單媽嚇得身子發抖,臉色蒼白,額間冷汗淋淋。

“鬱嬌,見過裴夫人,夫人萬福。”一聲清麗婉轉的聲音,將單媽拉回了現實。

她眨眨眼,再次朝鬱嬌看去,哪兒還有林婉音的影子?鬱嬌的眼神清澈如潭水,懵懵懂懂如小鹿,根本不是那個眼神犀利的林婉音。

嬌嬌小小的鬱嬌,正站在裴夫人的跟前,垂首行禮。

原來,是她看花了眼而已。

裴夫人讓鬱嬌足足屈膝了半碗茶水的時間,才緩緩說道,“請起吧。說來,你還是我的姨侄女。來人,看座。”

“是,夫人。”有丫頭引著鬱嬌,坐到了景夫人景文忠的對麵。

鬱嬌落了坐,然後,好整以暇地看向裴夫人,看裴夫人如何歸還林婉音的嫁妝,抑或是,蠻橫不講理地霸占著林婉音的嫁妝。

“裴夫人,今天我夫婦二人來貴府,是為了外甥女的嫁妝一事,她人已過世,這嫁妝……”景文忠站起身來,朝裴夫人拱了拱手,問道,“是不是該歸還了?”

景家人重規矩,說話總是客客氣氣的。

裴夫人卻不客氣,冷笑一聲,“這古往今來,還沒有哪家人,娶了媳婦,送回嫁妝的例子。婉音的嫁妝中,還有我裴府送去的彩禮,等於是,我們自己拿著自己的東西,你們來要,說得過去嗎?你們不想吃虧,合著,要我們裴府虧?”

饒是景文忠脾氣好,也被氣得臉色鐵青,“裴夫人,裴家的彩禮,婉音也隨嫁過來了,我們不要彩禮的那部分,我們隻要婉音的嫁妝!”

“……”

“婉音的嫁妝中,還有我妹妹景氏的嫁妝,我們來要,如何說不過去?婉音人都死了,你們扣著嫁妝不還,是何道理?”

“哈,真是好笑!”裴元杏忽然冷笑一聲,“我們裴府為了娶婉音,也花了不少銀子。”

“……”

“擺酒宴,請儀仗隊,請順天府出衙役來維持街上的治安,請轎子,請族人送客迎客,裝飾喜房,做家具,做嫁衣,做首飾,哪一樣沒有花銀子?”

“……”

“別人家娶媳婦是賺嫁妝,我們裴家是虧銀子倒貼了不少。誰叫她說,喜歡十裏花嫁的?為了那個十裏花嫁,為了討她歡心,我哥哥買了不少朱紅綢布,鋪了整整十裏路!”

“……”

“而且,那些朱紅色的綢布,可不是便宜貨,都是上好的蜀錦!光紅綢,就花了三十幾萬兩的銀子,加上辦酒宴的,請客送客的花費,少說也花了百萬的銀子了。要還?好啊,先減掉我們家辦酒宴的銀子再說!”

鬱嬌抬眸,望向裴元杏,心中冷笑起來,這是不想還了?

百萬的銀子,正好扣光她的嫁妝。

霜月直接翻了個白眼,好不要臉的裴家。

連桃枝和錢嬸聽了,也雙雙氣得變了臉色,她們萬萬沒想到,堂堂永安侯府,居然是——這麼一副吃相!

媳婦都死了,又沒有孩子留下,還不讓娘家人拿回嫁妝,這還要臉不?

況且,媳婦還是被這婆家冤枉死的!

“你們這是不講理!”景夫人氣得身子發抖,“林家難道沒花銀子?而且,是你們家到皇上跟前請的婚!”

“……”

“要不是你們請婚,林家會嫁女兒?以婉音的身份和學識,以及容貌,還愁嫁不出去?合者,你們請婚,花的銀子,還要林家和景家出?這是什麼道理?”

“裴夫人,我可不可以這麼認為,是你們家故意殺了婉音,好吞了那些嫁妝?想不到堂堂永安侯府,是這麼的不講理!”景文忠也不顧書生的形象了,站起身來,拂袖冷笑。

“放肆,你好大的膽子,敢誣陷我永安侯?”裴夫人勃然大怒。

裴元杏冷冷一笑,“真是笑死人了,林婉音的死,跟我們家有什麼關係?要不是林家的小廝,她哪裏會死?你們怎麼怪到我們家頭上來了?”

“……”

“要怪,隻怪林家人沒有看好林家小廝,他在人前亂嚷嚷壞了林婉音的名聲,關我們家什麼事?”

“……”

“就因為林婉音的名聲被毀,我哥哥一直被人嘲笑著,說娶了個水性揚花的女人,事情過了這麼多天了,他一直抬不起頭來。我們家被京城人笑話著,娶了個破鞋媳婦,我娘連門都不敢出,這受的損失,誰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