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永安侯府,裴府府裏的路線,鬱嬌是再熟悉不過了。
加上此時,天色已微黑,府裏的花樹高大,樓閣眾多,被夜色一罩,府裏的小路更顯得陰暗。
鬱嬌抱著灰寶,專挑人少的地方行走。
有了耳朵靈敏的灰寶,和武功高強的霜月跟著,一路上,鬱嬌成功地避開了裴府的所有仆人。
她來到了裴府大廚房後麵的柴房前。
單媽被關在柴房裏。
“霜月,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去看看那個惡毒的婆子!”鬱嬌抱著灰寶,往柴房走去。
“小姐當心,奴婢就在附近守著。”霜月沒有跟上前,而是離著二三十來步遠,守候著。
憑直覺,鬱嬌跟那婆子有仇,她一個外人兼侍女,還是不要上前去偷聽為好。
當然,不偷聽是假,隨便聽聽,卻是真的。
誰叫她耳力太好呢?
鬱嬌緩緩地走到柴門邊,目光幽暗地,望著裏頭的那個惡毒婆子。
裏麵,單媽正焦躁地走來走去,腳步蹭在地上,嚓嚓作響。
能不焦躁嗎?
單媽從府裏的管事婆子,一下子淪為了人人可以打罵的囚犯,她被抓的時候,看到無數人都在諷笑她。一早還在指揮發號司令,到了下午,卻被裴夫人罰了,關了柴房,這落差太大,而且,還不給她適應的時間,就直接將她關了起來。
鬱嬌勾了下唇角,從袖中取了塊帕子遮住了臉。
“單媽。”鬱嬌的聲音,在柴房門外響起,聲音幽幽,“可記得林婉音?”
單媽停了腳步,“誰?”聲音透著恐慌,“你是誰?”
這聲音,像是從地域裏冒出來的,透著森然。
“是呀,我是誰呢?”鬱嬌笑,“我也想知道,我是誰呢。我是林婉音,可也是別的人。”
單媽聽得毛骨悚然。
她放慢呼吸,睜大了雙眼,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外麵,柴房門隻是幾塊簡單的木板拚接而成,上麵有許多縫隙,她挑了個最大的縫隙去看來人。
太陽快落山了,天氣很暗,她依稀發現,來的是個粉衣女子,臉上蒙著麵紗。
“你……你你……你……”她嚇得哆嗦起來,腿一軟,整個人倒在了地上,額上冷汗淋淋。
這是林婉音!
“那天,你帶著仆人拖著我跑,可曾想過,自己也會有今天?同樣的被人拖著跑?受盡所有人的白眼?”鬱嬌的聲音緩緩,目光卻越來越淩厲。
“少……少夫人?”單媽嚇得哆嗦起來,“少夫人,你放過老奴吧,老奴也是奉命行事啊,少夫人!”單媽跪倒在地,拚命地磕頭求饒,“少夫人饒命啊,少夫人,老奴家裏上有老下有下呢,少夫人,老奴還有個兒子要養呢,老奴死了,他們一定會傷心啊,老奴的兒子還沒有娶媳婦呢,可怎麼辦呢,少夫人饒命啊……”
“可我不想放過你呢!”鬱嬌啞著聲音,努力將聲音學成林婉音的聲音,“我林婉音哪裏得罪你了?你居然割我的舌頭,剜我的雙眼?你這個劊子手,當時行凶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殺人會償命?”
“……”
“你也說,你死了你的親人會傷心,可是,我死了,我的家人就不傷心嗎?誰不是人生父母養?誰不是被家人寵在手心裏的人?你隻知道自己的命金貴?別人的命就是草芥?由著你殺?”
她不知,父親在得知她的死因時,是怎樣的心情。
而且,還是那樣一種侮辱的死法!
父親一定是震驚,絕望的,悲傷的,而且,一定還是失望的。
還有景家人,被整個京城的人笑話了那麼久,出門連頭也抬不起來!
單媽這個殺人犯,居然說自己死了,家人可憐?
那誰來可憐她和她的家人?
“少夫人,真的不關老奴的事啊,老奴隻是個下人,老奴的上麵,還有夫人呢!夫人怎麼說,老奴就得怎麼做,少夫人,老奴不是真的要殺少夫人啊,少夫人——。”
“是啊,裴夫人要你殺人,你便殺了。可是,裴夫人要你踢我了嗎?你踢了我三腳,踢得我都吐血了,你仍不停罷,我的心口到如今還疼著呢。這筆帳,要怎麼算?”
單媽徹底慌了神,“少夫人,少夫人饒命啊,少夫人……,少夫人若放過老奴,老奴一定多多給你燒紙,一定天天上香供著你。替少夫人捐香油錢,超度少夫人。”
鬱嬌笑了,“那麼,我現在就殺了你,日後,也天天燒香祈禱,求菩薩早日超度你,可好?”
單媽嚇得一顆心,提到了嗓了眼。
林婉音要殺她?
鬱嬌猜出她的心思,又道,“單媽,你若是要怪呢,就去怪裴夫人。你今天落到這一地步,便是為虎作倀的下場,你明知裴夫人在行凶,在惡意殺人,你卻毫不猶豫地幫她舉起了屠刀,我怎能饒你?”
說完,鬱嬌轉身就走。
她將臉上的帕子扯了下來,塞回袖中。
她的手指在顫抖著,因為,她心中委屈著,她不快樂。
若不是裴夫人和單媽,她怎會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霜月見她回來了,狐疑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轉。
鬱嬌吸了口氣,穩了穩心神,將袖中一包東西遞給霜月,“將這包東西,塞到單媽的身上,放她出來,做個假裝逃跑,從院牆上跌落昏倒的樣子。”
“小姐?為何要這麼做?”霜月眨了眨眼,不解地問道,“這婆子心思歹毒,讓奴婢直接去打死她算了。”
鬱嬌卻微微一笑,“不,何必我們親自動手殺人?”她要讓裴家人來動手!“讓這些人相互殘殺,豈不更好?”
霜月咧嘴一笑,“說的也對呀,還能省些力氣。坐山觀虎鬥,可是有趣得緊。”
霜月抓著小包,大步往柴房走來。
窄小的柴房裏,單媽蹲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她聽見腳步聲,以為鬱嬌又來了,趴在地上磕頭不止。
“少夫人饒命,老奴一定天天磕頭燒香,求菩薩早些超度少夫人。”
霜月一笑,“是,我不殺你。”換個人去殺你!
她拔出腰上的軟劍,一劍劈開了柴房門的木板,然後,飛快將單媽拎起來,右手一個手刀落下。
單媽昏死過去。
霜月又將鬱嬌給她的小包,塞入單媽的懷裏,拎著單媽往府裏的院牆邊而去。
她找到一處高牆,將單媽放在上麵,然後用力一推。
咚——
單媽摔在地上。
這是裴府後門附近的院牆,單媽落下來的聲音很響,正好驚動了準備關後門的兩個仆人。
“那兒怎麼回事?”
“去看看,像有人從牆上掉下來了。”
兩人一起跑了過去。
“啊?是單媽!”一個仆人驚呼,“單媽不是被關了嗎?怎麼在這兒?”
“看,她還帶著包袱,這是想跑?”
頭一個說話的仆人,打開了單媽的包袱,借著後門那兒的燈籠光,他看清了包袱裏的東西,頓時驚道,“單媽好大的膽子,敢偷了主子們的首飾和府裏的帳本逃跑!”
“快,拿繩子將她捆起來,送交夫人。”
單媽是府裏管事的時候,因是裴夫人的心腹之人,府裏的仆人,沒人敢小瞧她,當她是半個主子一樣的看待著。
但是,如今的單媽已被裴夫人罰了,誰還會懼她?
兩個仆人像捆牲口一樣,捆住了她的手腳,一個抓頭發,一個抓腳,一前一後將她抬進了府裏。
霜月見單媽抓了,拍拍袖子上的灰,避開著府裏的暗衛,身影一閃,回去找鬱嬌去了。
大約抓頭發抓疼了,單媽被疼醒了。
她發現自己跟頭豬一樣,被人抬著走,恥辱感頓時湧上心頭。
“放手,快帶我去見夫人,少夫人鬧鬼了,少夫人要來報複了!”
“胡說八道什麼?閉嘴!”
“瘋婆子,想伺機跑掉是不是?當我們傻呀!”
“再敢吼叫,打爛你的嘴!”
單媽的臉上一連挨了兩巴掌,她才知道,她的末日到了。
……
另一處,鬱嬌和霜月,沿著原路回到了景夫人和景文忠休息的小廳。
景夫人和景文忠還在核對地契。
除了核對數量,他們還要核對真假。
他們明白,拿地契都拿得這麼辛苦,要是拿回了假的,可就著了裴家的道了。
再想來換,裴家人一定不會理會他們。
鬱嬌走進了屋裏。
景夫人見她進來,以為鬱嬌等得無聊與心急,沒有疑心她離開過,便安慰她,“馬上好了。還有十幾份核對,核對好了,我們馬上回府。”
“不著急,舅舅舅母慢慢核對。”鬱嬌微笑著走了過去。
然後,她裝著隨意的一一查看地契的真偽。
若她是林婉音,她可以堂而皇之的檢查,可她隻是鬱嬌。
好在裴家沒有在地契上做手腳,景文忠和景夫人全都查完了,沒有發現假的。
“哼,算他們識相,敢做假,我們一定去告他們!”景夫人將地契整理好,整齊地疊起來,裝進藍嬸隨身背著的布袋裏。
她沒有要藍嬸保管,而是自己拿著布袋。
景夫人如此小心,讓鬱嬌心中感慨不已。
這隻是林婉音嫁妝的一小部分,還有那些價值連城的首飾,珠玉,器玩,不知何時才能拿出來。
天已黑,裴老夫人派人來,請景文忠景夫人和鬱嬌吃晚飯,說,哪能讓客人餓著肚子回府?
但是,經過這一天的事,三人哪有心情繼續留在裴府?
景夫人冷冷淡淡說了聲,“謝了,我們怕屋子再次起火。”謝絕了裴府的好意。
一句話,嗆得裴府的仆人,一臉的窘迫。
裴老夫人自知他們在府裏受了氣,吃飯是吃不下的,也就不強留,差人送他們離府。
鬱嬌一行人,由裴府的仆人引著,往府門走來。
他們在裴府的府門口,遇上了外出而回的永安侯和裴元誌。
景文忠對永安侯裴興盛沒有半絲兒的好感,隻敷衍著拱了拱手,淡淡說道,“侯爺。”便冷冷地拂袖走開。
鬱嬌和景夫人更是一言不發,朝二人點了點頭,算是行禮,繼續往前走。
裴興盛得到仆人的傳話,說府裏出了事,更是懶得理會這些人,傲然而去。
景夫人以為永安侯裴興盛,是厭惡他們景家來收嫁妝,才態度冷淡,輕嗤一聲,別過臉去。
但鬱嬌清楚裴興盛的脾氣,裴興盛才不會在意嫁妝,他比鬱文才更加的目中無人,他在乎的是麵子。
“嬌嬌?”裴元誌忽然喊住了鬱嬌。
鬱嬌唇角微勾,她停了腳步,沒有回頭,隻道,“裴世子,我今天隨同景老爺景夫人來了一次貴府,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
景夫人見她停了腳步,她停下步子,陪著她。
裴元誌往鬱嬌身邊走來,溫文爾雅一笑,問道,“什麼道理?”
鬱嬌揚唇,諷笑道,“我以前常常聽說書的人說,男子一生中,最大的三件喜事便是,升官發財死老婆。我之前年紀小,不懂,今兒來了貴府,算是全明白了,這三件好事,裴世子都趕上了,難怪精神如此之好。”
說完,她看也不看裴元誌怒得鐵青的臉頰,拉著景夫人,快步離去。
裴元誌袖中的手指緊緊地握了握,追上鬱嬌的腳步,“嬌嬌,你來府上怎麼不通知我一聲呢?聽說有仆人刁難你們了。”
鬱嬌諷笑,馬後炮的做法而已,還想著騙她?早幹什麼去了?
“多謝裴世子好意,如果裴世子真心覺得鬱嬌受了委屈,請盡快歸還林婉音的嫁妝。林將軍救我一場,我若連收回嫁妝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清明時,我沒臉上墳麵對他,更沒臉做她的義女了。”
說著話,鬱嬌已走出了府門,霜月諷笑著看了眼裴元誌,挑了簾子,扶鬱嬌上了馬車。
簾子絕情放下,擋住了裴元誌浮著怒意的眼神。
馬車裏,鬱嬌閉著眼,因為憤怒,她袖中的手指在輕輕顫著。再次進裴府,她才知道,前世的自己是多麼的天真,那個府裏,居然全是些虛偽之人。
景夫人沒有立刻上去,而是站在馬車邊,擋住了裴元誌窺視馬車的眼神。
麵對這個搶走林婉音,卻又不珍惜林婉音的虛假之人,景夫人毫不客氣地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