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孤出客棧時,直直往學堂走去。此時正是炊午飯的時候,他已經打探過了,溫太太愛下廚,這個時候應當是在灶房。
日頭漸漸升到半空,學生們還沒下課,讀書聲朗朗,頗有氣氛。他卻想起顧嬌認真教他時,說話軟糯,卻偏偏要裝嚴肅,嘴角不由得揚了一絲笑意。
梧桐樹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正坐在桌前,頭一點一點的,阿孤悄悄越過他,邁進了學堂的門。
到灶房去不難,看著炊煙去便可。阿孤左拐右拐,一路竟是無人。很快他到了灶房門口,卻不進去,隻藏在梧桐樹下,彎腰拾了一顆小石子,用巧力將小石子扔在門框上,發出沉悶的“卜”聲。
一個婦人出來了,正是溫太太。她左右看了一下,瞧見小石子,便笑道:“是哪個淘氣的。”
她正欲進去,忽而腳下多了一個小小的荷包。
阿孤看著溫太太拾了荷包,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一處雜居的民舍中,有戶辦喜宴的人家正用大灶炊飯,人來人往,阿孤走過,偷偷將懷中的一疊紙掏出來,扔進熊熊燃燒的灶眼中,而後眼皮一掩,快步朝城外走去。
他腳程極快,三刻鍾的功夫便到了清平鎮的碼頭。清平鎮碼頭破破爛爛,似有若無,平常人不來清平鎮,來了清平鎮的人不易離開。日頭正烈,新發的蘆葦在風中搖曳,青鳥在蘆葦間穿梭,嘰嘰叫著。
碼頭空無一人。
阿孤左右看了一下,鑽入極深的蘆葦蕩中。
鋒利的蘆葦葉子刮著阿孤的臉,他毫不在意,越走水越深,已然漫進了冰冷的水中。有道蒼老的聲音響起:“你來了。”卻見蘆葦蕩中間浮著一扁小舟,上頭坐在一個穿著褐色連帽鬥篷的人,那人渾身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幽暗的眼睛。
阿孤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交與對麵的神秘人。
那人手上帶著手套,伸手將油紙包接過,那幽暗的雙眼仍舊盯著阿孤。
阿孤垂頭,轉身就走。
清平碼頭的磚牆早就起了青苔,蔽天的蘆葦遮著磚牆,阿孤尋了一塊小小的空地,將鞋子、褲子脫下來,攤開晾曬。
而後,他又掏出一根絲線來,再在潮濕的岸邊挖了一條地龍,垂進水中。
周圍寂靜,風晃蕩著蘆葦,他耐心候著魚兒上鉤,腦中卻無端想起顧嬌來。
自小他便知道,鼠有鼠道,蛇有蛇道,老鼠想登天,取代虎龍的位置,是不可能的。劉俏俏將五六歲的他送入大戶人家做活,他剛開始便吃了不少苦頭,挨了不少打。冬日裏僅穿著薄薄的衣衫,凍得瑟瑟發抖洗恭桶,雙手腫得比灶上的饅頭還要胖。大戶人家的公子姑娘們,他是見不著麵的,但卻清楚地知道,便是公子們的恭桶,比起他們的茅廁,也要精致華麗得多。
後來他長了心眼,挨的打少了,但仍舊是吃不飽。一個在灶房上做活的雜役見他可憐,時常留些冷饅頭與他吃。他很是感激那人,也時常幫他做活,後來雜役被人指控手腳不幹淨,雜役當場就拖他出來,要他去頂罪。吃了那人不少冷饅頭的他手足無措,以為自己真的偷了主家的東西。
幸得管事的是個明理的,隻將他打發出去,告訴他:“往後多長些心眼。”
從此他將這句話牢牢記在心中,輾轉做過許多活兒,後來做了貨郎,整日挑著沉甸甸的貨擔奔走,風吹日曬,才攢了一些銀錢。
有了銀錢,便想著要將妹妹尋回來,怎料劉俏俏支支吾吾,隻想從他身上挖錢。他一心尋妹,便不在意身外錢財。隻是那劉俏俏有幾次獅子開大口,他不得不鋌而走險,做過幾次這樣的買賣。
這樣的買賣來錢又多又快,若是他下了狠心,多做幾次,莫說天天吃肉,便是頓頓吃肉也可以。
隻是,他想起顧嬌嬌憨的笑容,便暗暗下了決心,幹了這次,往後不再幹了。
手中的絲線被大力拖曳去,阿孤猛然收線,一尾肥碩的鯉魚傻乎乎地被拉出來。
就在顧嬌望眼欲穿的時候,阿孤拎著一尾鯉魚回去,割一塊嫩豆腐,做成又鮮又香的鯉魚豆腐湯。
當然,提供了灶房和柴火的掌櫃分了一半去。
顧嬌喝著鮮香的魚湯,崇拜地看著阿孤:“阿孤,你真厲害。”
阿孤便覺自己的心被輕柔的羽毛輕輕掠過,癢得讓他心口發痛。他想,若是這種平淡的日子,一直持續下去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