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臨頭。
鏡花庵微開,裏麵透著光。
兩道剪影沐浴在亮中,其一是先前的那個年輕女尼,其二手持拂塵,單掌豎於胸前,麵容很奇怪的看不出甚麼年歲,說不得年輕,也說不得年老,更加不是兩者之間;很柔和,棱角又很分明,雖不似凡塵人物,但如何也不能使人深刻。仿佛一個不深思,就會將其容貌忘卻。
她澄澈的眸子望著伏在地上的江醒,見他踉蹌著似乎是站立不起,虛掌微拖,氣勁頓生,隔空將其扶穩;這異樣,霎時讓江醒心生鼓舞,此等神通,真真莫過於義父曾言的隔空打物。正欣然間,年輕女尼揮了揮衣袂,道:“遠來是客,小施主,招待不周,請多見諒……”說著,怎料江醒卻是微側身,定定望起那不知年歲的女尼,六神無主的模樣,讓她不由柳眉一豎,正欲開口,然則江醒忽的脫口而出道:“師太法號可是妙音?”
“一啄一飲,皆由天定,貧尼法號妙音,”搖搖頭,瞥了瞥江醒放置在地的獵叉,她不鹹不淡道:“世人皆知尼庵不收男弟子,但卻不妨礙男知客上香禮佛,小施主,這是你的緣法。清靜之地,不可持刀兵入佛堂,跟我來——”
行囊就這麼扔在門前,然而顧不上這些。一股憑空而來的力氣牽引著江醒,將他帶著慢慢走近大門。想要說話,驀地就發現,從喉頭直到嘴唇卻動彈不得,使勁眨巴眼睛,隻能睜睜瞧著兩人的背影,亦步亦趨她們跟在身後。
難道這些神仙人物都喜歡操控凡人麼?昨年遇見的那兩位神仙亦如,真是讓人著惱。下一刻,當邁進庵中,仿佛有一道鏡光在目中撩過,眼前一花,狹隘過後,豁然開朗。
天幕蒼穹,金烏白雲,近在眼前,和煦溫暖,恍若觸手可及。
如真似幻。
什麼時候離得太陽如此之近過?
可惜不能動彈。
轉下目光,層樓疊榭,兩旁屋簷叢叢瓦片密如魚鱗,一座座房舍有高有矮,參差不齊。所聞所見,恰如天地再非天地,那初時寒酸的鏡花庵,怎會如此雕欄玉砌?江醒再有什麼心思,也全然丟到了九霄雲外。而後,再觸目的,是一道橫隔在層層疊疊階梯前的白石牌坊。其上龍飛鳳舞地勾勒著四個大字——水月鏡花。
走過牌坊,眼前又是一花,空中異象逝去,流動在頭頂的雲彩愈升愈高,登高和踱下仿佛在這條階梯上被硬生生轉換,越往上走,竟然與天空相隔越遠。卻又不讓人感到矛盾不適,江醒除了那莫名其妙的理所當然外,還有深深的震撼。
直到登上階梯,還沒回過神。
哪怕在夢中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方才還想再作掙紮,當下卻靜默下來,禁聲尾隨,連那股禁錮他的力量已然鬆懈都沒發現。這裏非常安靜,就算有女尼從階梯上來來往往,也都是神情肅穆,偶有交談,掩嘴細語。正因如此,一聲聲不知從哪兒傳出來的清脆鳥啼清晰可聞。
江醒心中不禁生出了一個疑問,義父見過的鏡花庵,就真的是鏡花庵麼?他毫不懷疑,也許下個瞬間,這一切都會煙消雲散,他都不敢明確相信,自己所見所聞的是否為真了。
很想詢問一句往何處去,卻不忍打破這裏的肅穆。
她們到底願不願意授他本事教他修行?雖已做好了敗興而去的準備,但又叫他進來,好像有一線希望的樣子,然則又說什麼不收男弟子。摸不清頭腦,江醒走著走著很躊躇。
沒想到的是,跟著她們竟越走越偏,徑直來到一處庭院前。
“小施主,故人在此相候,我等便不相陪了,”妙音一揮拂塵,與年輕女尼施施然離去。江醒伸出手,忙不迭喚了一聲,對方卻是不答,望著遠矣的背影,江醒實在摸不著頭腦,暗自嘀咕:“到底,是想要如何,我在這尼庵又哪來的勞什子故人。”
推開門,徑直入內,所見,頓時讓江醒再而一震——哪來的院子?分明就是一所繁花似錦的桃穀!隻見一個白袍鶴發的老嫗正盤坐在蒲團上,頭束道觀,雖帶著一股年邁的氣息,但麵色如稚童般紅潤,鶴發童顏頗有些世外高人的風範,沙啞道:“小施主,貧尼已等候多時了。”
自稱貧尼,說著,不知從哪兒掏出一隻酒葫蘆,輕輕一晃,裏邊就像裝了條河流般“嘩嘩”作響,猶自抿了一口,自得其樂道:“我們也算是故人了吧?”
明明就是一老道姑,再說空門中人不都有五戒的嗎?這酒便是其一。
對方所言所為著實怪異,江醒瞠目結舌,卻又有些麻木。思量她的話語,頓時幡然醒悟道:“師太便是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