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住院部電梯啊,哪怕利用單雙號分流,也仍舊擁擠不堪。
走廊裏,不時有恢複期的病人自己拎著尿袋或者拄著拐杖,慢騰騰地走過來,又走過去。
江儼然不耐煩地抬腕看了眼時間,楊曦同也懶洋洋地打個哈欠。
忽然,銀白地電梯門上,倒映出一個匆匆而過的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儼然扭頭盯了一會兒,邁步想要跟過去看一下。楊曦同一把抓住他胳膊:“等等,你又想去哪兒?”
“我……”
“哪兒都不許我去,一邊刪我老同學的號碼,一邊自己當州官放火……”楊曦同聲音又響亮又清脆,才抱怨到一半,就被江儼然捂住了。
“剛那個,好像是我出院前帶回來的尿毒症小孩。”
“尿毒症……就是……自殺那個?”
江儼然點了點頭,輕輕地推著輪椅,拐過醫生站,又拐進走廊。
剛才那孩子卻一閃即逝的,連影子也不見了。
楊曦同瞅了瞅他凝重的臉,猶豫著提議:“不然……咱們分別去窗戶邊看看?”
江儼然“嗯”了一聲,大步抬腳往前走去。
腳步邁出的瞬間,手搭在她頭頂,十分自然地揉了兩下。
小的時候,好像確實是江貝貝高一些。
但是,那個時候,他敢這樣隨便摸她小霸王的頭沒?
楊曦同恍惚了下,跟在他後麵推著輪椅往他的反方向行去。
因為床位不夠,走廊上還放著好幾個加床。
楊曦同一個通道、一個通道地找回去,一直到再一次經過高禕的病房門口,才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單薄瘦弱的女孩。
她手腕上還綁著紗布,慢騰騰地扶著牆走著。
明明才十幾歲的年紀,背影卻仿佛比同齡人整整蒼老了一個世紀。
楊曦同一向對這種弱小最沒有抵抗力,要不然也不會見了江貝貝就說要保護他一輩子。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
老祖宗留下的智慧,還是非常具有實戰價值的。
楊曦同悄悄給江儼然發了消息,自己則推著輪椅慢慢跟上。
女孩越走越慢,經過好幾個辦公室都沒看到人,看到通道盡頭的窗戶後,腳步虛浮到快要飄起來來。
楊曦同有點慌了,輪椅的速度也遠趕不上她走的速度。
“小妹妹,”她惶急地開口,“你、你要去哪兒?”
小女孩茫然地轉過頭,看清是陌生人,禮貌地搖了搖頭,一副打算放棄選好的地點的模樣。
“等、等一等!”
她一邊拚命地推輪椅,一邊眼珠子亂轉,“那、那個,跟你打聽個事兒!”
女孩置若罔聞,轉身邁開腳步。楊曦同急得就差捶牆了,偏偏唯一靈活的手還要忙著推輪椅,“我男朋友就是送你來醫院的大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現在一個人落單,你就這麼對待恩人的女友啊?!你……”
“你說什麼?”女孩總算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她:“你說誰救了我?”
“我……我男友啊……”
女孩深深地凝視著她。
楊曦同被小孩這樣的眼神看得口幹舌燥,心火全熄,嘴唇顫了好幾下,才把謊話編利索:“我跟他走散了,他還不接我手機,我又……挺行動不便的,正不知道怎麼辦呢。”
女孩垂下眼睛,半晌,才用烏黑的眼睛再次看向她,“那你就去你們失散的地方等一等,他一會兒就找回來了。”
“那你呢?”楊曦同趁機道,“你一個人瞎轉悠什麼,回去病房躺著呀。”
女孩又一次閉緊了嘴巴,連視線都重新垂落下去。
那倔強的模樣,真有點像盯著黑貓發呆的江貝貝。
恐懼死亡,恐懼被拋棄,卻又無力去改變這種現狀,隻好眼睜睜看著。
楊曦同隱約聽江儼然提到過這個孩子:她因為生病而特別早熟,會察言觀色,上次自殺,就是源自於父母關於金錢的爭吵
麵對這種小孩,楊曦同是真沒什麼經驗。
霍琦的父母再不靠譜,也隻是不著調,並未涉及生死。
霍琦那個年紀的孩子,思想也遠沒有眼前的小女孩想得複雜。
——她接觸的人裏,唯一有點相像的,恐怕就隻有兒時的江貝貝了。
以前和江貝貝一起玩的時候……
楊曦同腦子裏混沌一片,那些破碎的片段裏,自己或是高談闊論,或是沉默哭泣,或是肆意歡笑……唯一能打動他惦記那麼多年的共同點,恐怕,就隻剩下陪伴了吧。
聽說,陪伴才是最長情的告白。
她將輪椅在往前推了推,堵住離開的去路,木頭似的杵在了通道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