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高樓上,還有一兩個房間未曾熄滅燈火。那點微光沉入夜幕中,仿佛巨大的星子在閃耀。
江儼然整理好衣服,撫了撫她蓬亂的頭發,拿外套將她整個包住,連人帶衣服抱了起來。
楊曦同窩在他懷裏沒吭聲,一直到上了車,才突然問:“會不會懷孕?”
江儼然愣了下,隔了好一會兒,俯身繼續親她:“那第一個孩子可以隨我的姓嗎?我爸爸一直特別想要抱孫子,孫女也行,健康或者不健康的都行……”
楊曦同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一邊拿手抵著他胸膛使勁喘氣,一邊打斷他的話:“別烏鴉嘴!什麼健康不健康!有你這樣說話的嗎?!”
江儼然悶笑了兩聲,使勁揉她頭發。
“哎呀,別揉我頭發呀!”楊曦同穿好了衣服,又回到了封閉的車上,膽子大了不少,暴躁的脾氣也回來了,嗓門一聲比一聲高。
江儼然不得不提醒:“小聲點,要吵到人了?”
“那你鬆開!”
江儼然猶豫了一下,再次張臂摟緊她:“你繼續吵吧。”
對於這樣無賴又無聊的江儼然,楊曦同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兩個人挨得那麼近,車上又沒什麼可以娛樂的東西,外麵隻有零星的一點兒蟲鳴和風刮過樹梢的聲音。
抱著抱著,就有有些燥熱難安。
座椅被放倒的時候,楊曦同還在那嘀咕:“你明天不上班嗎?”等到衣服被掀起來,她就閉緊嘴巴不說話了。
毯子一樣覆在她上方的江儼然卻停下了動作,有些困惑地看著她。
“怎麼了?”楊曦同甕聲甕氣地問。
江儼然沒回答,隻是坐直了身體,將手上摸到的東西舉到了車窗邊。
遮蔽月亮的烏雲飄散了不少,月光把車窗照得透亮,也把他手上的塑料袋子裏的頭發照得纖毫畢現。
幾根很短的黑發,不大整齊地封閉在裏麵。
江儼然的表情從茫然到猶豫,再到不可置信,定定地扭頭來凝視她。
“這是什麼?”他輕聲問。
“是……”楊曦同也跟著坐了起來,聲音有些幹澀地說,“是……是我想拿給盧阿姨的……”
她錯開對視的眼神,握緊了拳頭,“對不起。”
江儼然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眶裏幹澀依舊,是的,自從發現武力能解決很多問題之後,他就很少哭了。
可眼前的這個人,他有些呆滯地看著手裏的頭發,心裏空落落的,剛才的喜悅和快樂蕩然無存,隻留下寂寥的月光陪伴著自己。
怎麼哪一個,都覺得他是不用被告知的?
他想起那個懵懂的早上,胸口窒息得厲害,想起那個麵目模糊的女人給他換過了幹淨的衣服,給他做了特別豐盛的早飯……
再醒來時,家不見了,母親、父親、兄弟姐妹全都不見了。
隻有鋪天蓋地的白色,熟悉的藥水味道,和數也數不過來來的陌生人圍繞著自己。
“我看起來,還像是隻有五六歲嗎”他近乎自言自語地問,“為什麼我自己的事,不能由我自己決定呢?”
楊曦同垂著頭,隻手指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臂:“對不起……”
“我的親生父母這樣,連你也這樣……你為什麼不相信,我能處理好一切呢?”江儼然看著眼前的女孩,隻覺得有說不出完的疲憊和無力。
他把頭發塞回到她衣兜裏,幫她披上外套,換到駕駛座上,打火發動車子。
“我先送你回家,”他慢慢道,“東西怎麼處理,選擇權在你。當然,我也有自己的判斷,我等你的決定。”
說完,車子便離弦的箭一樣疾馳了出去。
***
許婧媛很早就聽到車子引擎的聲音,接著,便是女兒輕手輕腳開門、鎖門,進浴室的動靜。
姑娘大了,心也野了。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躡手躡腳地走到落地窗前,微微拉開一條縫,想看一眼即將離去的“登徒子”。
沒料到的是,江儼然並沒有離開。
瘦長的身影就坐在車子旁邊的花壇上,一動也不動,隻有那一點閃爍的星火,提醒著人他是在抽煙。
煙蒂滅了又亮,足足抽了有小半包之多,也不見他起身離開。
湊巧的是,浴室的水流聲,也跟永不停歇似的,一直沒有斷過。
是吵架了嗎?
許婧媛搖搖頭,小情侶鬧脾氣,可不是她該管的。
她和楊帆從高中就認識了,在一起那麼多年,哪一種情侶相處的模式都經曆過。吵架、複合、拌嘴、吃醋……青春年少時光,也就隨著這些瑣碎的過往,一去再不回頭。
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浴室的水聲才終於停歇。
許婧媛翻了個身,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睡到半夜,外麵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許婧媛乍然驚醒,爬起身,拉開窗簾——樓下的江儼然已經不在了,客廳裏卻似乎還有燈光亮著。
她看了看時間,淩晨3點多。
許婧媛打開房門,這才發現燈光是從書房傳來的。
她往外走了兩步,又把門後放著用來防身的棒球拿了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
書房門半掩著,燈光從門縫裏流瀉而出。
依稀記得多年前,楊帆在世時,偶爾熬夜備課,也會有這樣的燈光亮起。
許婧媛輕輕推開門,就見楊曦同盤腿坐在箱子邊,整瞅著張信紙發呆。
“曦曦,怎麼還不睡。”
楊曦同抬起頭,“啊”了一聲,下意識就把信紙往身後藏起。
“我……我整理點東西。”她含糊道。
許婧媛留意著她的神色:“和小江吵架了?”
“沒……”楊曦同嘴硬著否認了,隔了好一會兒,才點頭,“對。”
許婧媛失笑:“跟你爸爸一個樣,一吵架就一個人在書房待到半夜,不睡覺就能解決問題了?”
楊曦同搖頭,然後道:“睡不著。”
“睡不著也不能不睡。”許婧媛過來拉她,“回去躺一躺,明天再睜開眼睛,天大的事情都過去了。”
“您不問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兒?”楊曦同遲疑著問。
許婧媛推著她往臥室走,“我不問,也不管,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情。”
“那您和爸爸吵架,都是怎麼和好的?”
“好像,自然而然就和好了”許婧媛呆了一下,偏頭靠著門,神情恍似回到了初為人婦的時候,“你爸爸啊,最多隻能熬到半夜1點,再晚一點就困得不行了,坐在書房沙發上也能睡過去,推都推不醒。我氣不過問他,你心就這麼大,就這麼不在意我?他就說,老婆我真的很困啊,你等我睡醒了,我們再吵好不好。他都這麼說了,我能怎麼辦,一覺睡醒,氣也消了,火也發不出來了。”
楊曦同大睜著眼睛聽著,眉頭緊蹙:“睡覺真的這麼有用?”
“有用有用,當然有用。”許婧媛把女兒推進房間,“所以,你們倆也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醒來,包管什麼事兒都解決了。”
楊曦同相信將疑地關上門,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又把江貝貝當年的信看了一遍,這才回到床上。
可江儼然,仍然一點回應了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