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五年,二月二日。
春耕節。
這日家家戶戶都要立社祭祀,祈求或酬報土地神,佟家自然也不例外。
佟正釗對這類宗族性質的鄉村活動依舊十分厭惡,但礙於佟秉元和佟秉清自衙門開衙之後就忙得不可開交,十幾天都沒工夫一起坐下來說話,這才勉勉強強地跟著佟正則再次來到祖屋,跟著佟氏族人一起熱熱鬧鬧地祭社神、引田龍、圍糧屯。
待燃上了熏蟲的香茅、炒過了齊子豆,佟正釗方尋到了機會,和佟正則、佟秉元及佟秉清單獨坐到了一桌席上“吃龍食”。
佟秉元和佟秉清心知佟正釗是為了與他們商議入職秦王府的事情,便也笑著默許了這在僻靜處單獨圍坐一桌的安排。
對於秦王朱誼漶的種種情形,佟正釗對席上三人並未有所隱瞞。
他穿越到明朝不過短短數月,自認對於晚明社會的具體運作和各色階層的實際情況了解得還不夠充分。
佟正釗思索再三,覺得要想把贍養戚家軍的事兒辦好,甚至要想挽救處在危機邊緣的晚明,都多多少少需要佟氏兄弟的幫助和支持。
隻是在佟正釗的敘述中,他把秦王資助戚家軍一事描繪得相對有偏向性了一些,把在封國之外豢養親軍說成是朱誼漶自己的意願。
而他不過是順水推舟,照著秦王的心意隨口出了個無傷大雅的主意而已。
佟正釗的一番敘述娓娓道罷,席上三人竟一時靜默了下來。
佟秉元和佟秉清互相交換了幾個眼神,少頃,還是由佟秉清先開口道,
“二侄兒,幾天不見,瞧你,比過年時還瘦了一分,來,先別淨忙著說話,吃口蒜蘸麵、扒豬臉嚐嚐鮮罷。”
佟秉清一麵說著,一麵親自拿起筷子,搛了一塊豬臉肉填到佟正釗麵前的碗裏,
“二侄兒啊,你是生得晚不知道,這早些年啊,有那麼一段時日,咱們大明的老百姓別說吃上一口豬肉,就連祭祖祀廟裏的‘三牲’都不得用豬。”
“近幾年罷,眼看著就要天旱斷屠,這肉往後說不定就更沒得吃了,今兒是為了給土地神仙一個孝敬,咱們佟家才宰了頭豬來當彩頭。”
“你年紀小,又是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趕緊吃口肉食補一補罷。”
佟正釗看著碗裏那塊泛著油光、麵上還連著肥油厚皮的豬肉,仍是覺得這種食物不太適合自己的胃口。
他發現陝西人吃飯有個“麵白薄筋光,湯汪蒜辣香”的毛病,什麼食物都非要做得油汪汪不可,這讓習慣了清淡飲食的佟正釗感到很不自在。
“二叔,您有甚麼話就直說罷,給我夾肉算哪門子的規矩呐?”
佟正釗十分為難地看著那塊豬肉,
“哪兒有您長輩一口沒吃,咱們小輩先動筷的道理啊?”
佟秉清放下筷子道,
“二侄兒,這你就誤會你二叔了,你二叔擱甚麼時候都不是專講規矩道理的人。”
“我給二侄兒你夾肉啊,就是一時感慨,咱們大明現在有這老百姓想吃豬肉就吃豬肉的好日子可不容易呐。”
“當年武宗爺南巡去揚州的時候啊,當時那個兵部左侍郎王憲,為了討好武宗爺,非說這豬肉吃了生瘡,為了咱們大明百姓的健康著想,請武宗爺下旨全國禁食豬肉、禁殺豕牲。”
“二侄兒啊,你說這王憲的腦袋瓜子是不是有點兒問題啊?可誰曾想武宗爺偏偏就允了!”
“追根究底,就是因為咱們大明皇帝姓‘朱’,武宗爺又正好生肖屬豬,所以對王憲的這條建議格外認可。”
“但話又說回來了,咱們大明從太祖爺開始,沒見那輩兒皇帝不姓‘朱’,怎麼就單單武宗爺喜歡這套呢?”
佟正釗見佟秉清說起了往事,心中雖有幾分不解,卻也隻得接口道,
“禁殺肉牲,也不單是咱們大明獨有的規矩,從前蒙古人禁得也不少。”
“我看書上說,忽必烈即位第二年就下令全國禁止宰食牛肉和馬肉,那天鵝還是‘蒙古八珍’之一,照樣被元英宗碩德八剌禁捕。”
佟秉元笑著開口道,
“蒙古人的禁食禁捕和咱們漢人的卻不是一個意思,你要拿前朝的故事來類比,也得拿唐朝或宋朝的。”
“譬如,當年女皇武則天掌權的時候,因為她喜歡佛教裏的‘眾生平等’之說,所以下令全民崇佛。”
“又因為‘不殺生’是佛教五戒之一,所以武則天又下旨全國禁殺牲畜、禁捕魚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