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鼓舞,鬆木沙沙搖曳,遠方『操』場上的訓練聲響傳到一公裏外的戰區司令辦公室裏,隻剩下了淡不可聞的細微之音。
雷德爾坐在辦公桌後,靜靜聆聽著咫尺之外的少年將自工業革命以來的英國國家戰略向自己娓娓道來。盡管這與當前德國海軍的發展規劃似乎離題萬裏,不過他卻知道海軍本來就是一個牽涉到曆史、外交、戰略等諸多領域的複雜綜合體;要想真正在這片混沌當中尋找出路,就必須追本溯源的從一切的開頭開始梳理。隨著時間的推移,雷德爾心中的驚異之情也越來越濃鬱,對方所展現出的曆史知識,即便是一些專職於此的曆史從業員也要自歎弗如!
“……通過工業革命所對社會生產力帶來的大幅飛躍,率先完成工業化的英國在一個世紀前的世界博弈中占據了絕對領先的地位。盎格魯-撒克遜民族急速崛起,從昔日的被維京人淩虐、到成為統治世界四分之一領土和人口的超級帝國,極度鼎盛的維多利亞女王時代已經是永恒的傳奇。然而在這一擴張的過程中,英國卻過度濫用武力,並由於自己所獲得的空前巨大成功、而完全陶醉在了征服所帶來的豐厚利益裏。原本就是海盜出身的英國人,由此明白了一個最為暴力野蠻、卻又是真實有效的道理,那便是機關槍裏出和平,炮艦到處有平等。而凡是出現任何有損於英國利益的情況,好戰成『性』的英國人,總是會在受虐狂式的病態心理驅使下要將對方除之而後快:而這也是造成英德關係在上世紀末破裂的核心根源所在。”
方彥停頓了一會兒,而後再度開口道:“1871年,分裂了數百年的德意誌各邦終於在威廉大帝的整合下凝聚在了一起,歐洲核心區域的政治版圖自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劇變。由鐵路和克虜伯大炮武裝起來的新生的德意誌帝國是如此的強大,以至於無論是俄國、法國、還是奧地利這樣的傳統強國,都無法在沒有其他列強援手的情況下單獨擊敗我們。而對於英國這隻向來在歐洲挑撥是非、製造仇恨、打壓任何有可能獨霸歐陸的勢力的‘離岸平衡手’而言,德意誌便也自然取代了昔日的法蘭西帝國,成為了他們需要重點盯防的目標。”
“從1873到1913這整整40年裏,兩代德國人譜寫出了一曲注定會永載史冊的波瀾壯闊的奮鬥詩篇。我們隻用了40年時間,就走完了昔日英國花費150年才達到的巔峰高度;被久久壓抑的民族熱情終於隨著德意誌的統一、而像熾熱的鋼水一樣猛烈迸發出來,並綻放開了無與倫比的璀璨光彩。”方彥的聲音帶著幾分追憶和感慨,仿佛他真的親身經曆了那個每天都在創造繁榮奇跡的帝國時代。唏噓片刻之後,他又重新定了定神,神情肅然的說道:“然而,北海彼岸的那個島國,卻在坐臥不安地注視著德意誌的崛起和發展。我們所生產的精密優良的商品,通過自由貿易衝垮了英國同類產品對世界市場的壟斷;我們的商船開始航行在浩淼的深海,使得英國獨享海權利益的時代一去不複返。”
方彥的神『色』漸轉冷厲,道:“於是,英國開始憎恨創造了文明和財富的我們,而其國內的右派勢力更是想通過一場哥本哈根式的戰爭來毀滅我們:這種敵對從威廉陛下即位之年起就開始產生,並在1904年終於從隱晦轉到了公開麵。他們在阿加迪爾危機中公然站到法國一邊,在完全是由俄國人造成的多格爾沙洲炮擊事件中、更是不問青紅皂白的就對為俄國第二太平洋艦隊提供加煤服務的德意誌施以猛烈的責難。柏林爆發了戰爭恐慌,馬克遭到強烈擠兌,而那個時候我們的海軍排名還隻是世界第五位,除了英國之外還有法、美、俄三國淩駕於我們之上!如果說發展海軍是造成英德關係破裂的關鍵,那麼英國的敵對矛頭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我們來抵抗。因此這其中的緣由隻有一個,那便是德意誌自身的發展,引發了英國對以倫敦為核心的歐洲及世界秩序能否繼續維係下去的深深恐懼!”
聽到這裏,雷德爾不禁聳然動容。通過眼前少年這番抽絲剝繭的話語,他赫然明白了自己昨天夜裏始終難思其解的那篇文章中的一個領域:英德兩國在進入20世紀後必定會交惡,且不以任何形勢變化作為改變。實際上,身為軍人的他也曾從國家的角度考慮過這其中的原因,但卻完全沒有像這名少年一般進行了如此深入的剖析;尤其是對英國本質的洞悉,更是如同點睛一般解釋了所有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