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略。
小姑娘捫心自問, 覺得如果有這樣一個人,他起碼整個人都應該是紅『色』的……
大概是個行走的消防栓吧。
總之這麼活了十幾年之後,拉妮婭已經能淡定接受自己看不見任何人的事實了。況且她也不是真的什麼都看不見,隻要觸碰的話, 照片還是能夠看見的,隻不過冰冷的圖像總是不夠鮮活, 就算再多也無法捕捉到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比不上活生生的人那麼生動有趣。
不過彌斯特是個例外。
作為自己的半身, 拉妮婭當然能看到彌斯特, 而借助彌斯特的眼睛, 她也能看到自己, 因此日常生活也不存在什麼問題——諸如剪指甲梳頭發之類的小事, 用彌斯特的身體來做就好了。
而且對拉妮婭來說, 一心二用並不是難事,所以彌斯特代勞能更節省時間的事, 拉妮婭基本不會自己做。
比如每天早上, 她都是掙紮著讓彌斯特把『迷』『迷』糊糊的自己拽起來, 像打扮洋娃娃一樣迅速扒掉睡衣, 換上準備好的衣服, 自己給自己換衣服時她還可以趁機眯一會。
一邊刷牙一邊自己給自己梳頭發、自己給自己洗臉,趕時間甚至自己給自己係鞋帶……可以說是非常省時間了!
對於獨自生活來說, 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可是很重要的。小姑娘很是驕傲地想。
而時間久了, 拉妮婭越來越能認識到相比異種, 人類是一種多麼柔弱無助的生命。
黑霧既不會感到饑餓也不會感到疲勞, 不需要進食,不需要睡眠,不會受傷也不會生病,就算有嚴重的視力問題也不影響生存。相比之下人類就充滿了缺點,不吃飯會虛弱無力,不休息會困乏遲鈍,更別提拉妮婭體質比同齡人還要虛弱,跑跑步會喘不上氣,吹吹風會感冒發燒,要是沒有彌斯特打工賺錢,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迪克征詢了拉妮婭的意見,點了幾道菜,兩個人等了一會,很快服務員便把菜肴送到他們的麵前。
如果換一個人,拉妮婭可能立刻就會開心地抄起叉子凶巴巴對著食物戳出去了——能夠吃一頓大餐的機會可不是常有的,更別提還是別人請客。
但想想迪克坐在自己對麵看著自己,拉妮婭自覺要表現得淑女一點,給對方留個好印象,於是收斂了動作幅度,全程都低著頭,特別謹慎地撥弄著自己的那一份食物。
其實不謹慎也不行,餐廳的盤子不是紅『色』的,食物也不是紅『色』的,雖然隻要用手觸碰餐盤,餐盤就會“嗖”地出現在視野裏,但那樣看起來既局促又窘迫,拉妮婭要維持形象,自然不能這麼做。
她很擔心自己動作幅度大了把食物不小心撥出盤子,那樣就太難看了。
小姑娘自認為自己的舉止既矜持又優雅,完全不知道自己小心翼翼的舉動在迪克看來就像隻護食的小倉鼠,偏偏她還很嚴肅,臉上寫滿了冷淡,渾身散發出“我不高興離我遠點”的氣息……越發和蝙蝠俠的氣質微妙重合。
……迪克自發地變成了『液』體。
拉妮婭不知道自己對麵現在隻剩下一灘迪克,她正在為一個小小的困難發愁。
——她的頭發太長了。
因為不怎麼打理,拉妮婭的頭發又多又密,卷卷軟軟的,些許碎發胡『亂』翹著,從背影看就像隻小黑綿羊,一低頭就會從耳後滑落,如果不一次次別回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掃到盤子裏去。
在家的時候拉妮婭比較省事,吃飯的時候要麼讓彌斯特把她的頭發紮成兩個球球,要麼就讓彌斯特喂她,她正好可以省下時間寫作業,吃飯學習兩不耽誤。
但是現在不能召喚出彌斯特,拉妮婭隻好試著自己紮頭發。
然而給自己紮頭發總是不比給別人方便,拉妮婭幾乎沒試過從這個角度紮頭發,鬢角的碎發總是紮不起來,好不容易胡『亂』弄好,她更是心虛得不敢抬頭,悲觀地心想自己肯定弄得特別醜,隻能迅速扒飯,打定主意一吃完就把頭發解開,力求挽回一點自己的形象。
十五歲的小少女是世界上最難理解的生物,沒有之一,剛剛進入青春期不久,心思兜兜轉轉的程度比起懵懵懂懂的童年時期躍遷了好幾個能量級,偏偏閱曆眼界都不夠,處理方式上又不能算完全成熟,相較於成年人,總是帶著幾分稚嫩的天真,哪怕早熟也彌補不了。
雖然不是被寵愛著長大的小公主,但拉妮婭挺擅長自己寵愛自己,而很多時候力量能解決世上的絕大部分困難,有彌斯特的保護,再複雜的成長環境都可以變得簡單起來,種種萬裏無一的巧合之下,小姑娘才奇妙地成長了現在仿佛很乖巧的模樣——至少看起來還算有模有樣。
她的確紮得不好,些許絨絨的發絲從發團裏逃出來,不安分地四處『亂』翹,像是小貓咪耳朵尖尖上的聰明『毛』。
小姑娘乖乖低頭扒飯,那些碎『毛』『毛』就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看過去『毛』茸茸的,很難有人忍得住不去輕輕呼嚕一把。
……迪克很頑強,迪克抵擋住了這種誘『惑』,迪克隻是『摸』出手機迅速給對麵的小姑娘拍了張照,一鍵轉發給遠在蝙蝠洞的全家,力圖把全家人都拉進吸“小布魯茜”的無盡深淵裏。
一頓飯吃得輕鬆愉快。
離開餐廳後,迪克送拉妮婭回家。
雖然有彌斯特不用擔心安全,但拉妮婭知道這種時候拒絕反而不禮貌,於是一再感謝他請客之後,她跟在迪克身後,走向家的方向。
路上自然沒什麼可說的,拉妮婭謹記淑女人設,一路上艱難地克製住了自己聊天的欲望,低頭默默數著步數。
拉妮婭不熱衷於說話,但是不代表她不擅長——畢竟不善言辭是沒辦法和她的前監護人打嘴仗的,而如果不擅長打嘴仗,忍受一個嘴賤的話癆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所以拉妮婭其實挺高興聽自己的小夥伴平時blahblah,至少彼得感興趣的事拉妮婭也有興趣聽一聽,而且雖然看不見,拉妮婭依舊覺得一個人談起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時,看起來一定非常耀眼。
快到公寓樓下,迪克把手從大衣口袋裏抽出來,低頭看著身邊的小姑娘。
“不管怎麼說,如果你來哥譚玩,記得有需要可以來韋恩莊園找我,”他衝著仰起臉的拉妮婭眨了眨眼,“任何時候,女士。”
拉妮婭兩隻手都拎著打包的飯菜,稍稍愣了愣,來不及去想這句話裏隱藏的意思,急忙騰出一隻手,向著迪克伸去,鎮定且嚴肅地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先生。”
小姑娘的手纖細而柔軟,因為體質問題,冰得像是放涼的布丁,沾染了他掌心的熱度,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直到走遠了,迪克回過頭,還能看見那隻細腳伶仃的小伯勞站在公寓樓下,對他認認真真撲扇著翅膀告別。
……
與此同時,拉妮婭剛剛離開的餐廳門口。
眼看斯塔克先生打開車門,彼得猶豫了一頓飯,終於忍不住出聲叫住對方。
“斯塔克先生!”
托尼循聲回過頭,淡淡地看著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的少年。
“就是,呃,不知道能不能麻煩您,”彼得的聲音越來越小,“把我的製服褲子改成紅『色』……”
沉默。
長久的沉默。
半晌,托尼終於開了口:“理由?”
彼得:“……”
蜘蛛俠悲傷而決然地開口:“……為了證明我穿了褲子。”
在告訴拉妮婭她的父親臥病在床之後,迪克自然要和布魯斯通個氣,解釋一下自己的不得已為之,順便請求蝙蝠俠假裝一下虛弱無力下不了床……
布魯斯:“……”
直到看得夜翼心虛地試圖找理由辯解,蝙蝠俠才收回視線,扶著額歎了口氣。
迪克一臉無辜:“但是這沒什麼好嗎布魯斯?拉妮婭看不見,就算你跳下床跳踢踏舞也沒關係,她不會知道的,你不需要真的躺在床上。”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說這個謊,拉妮婭的視力隻比盲人好點,隻要布魯斯控製一下聲音和語氣就能騙過她,完全不需要其他的偽裝,比出任務要輕鬆愉快多了,畢竟有時候為了套取情報他還要女裝呢。
他打算得很好,然而當事人似乎不這麼認為。
布魯斯歎了口氣。
“阿爾弗雷德,”他說,“準備一下繃帶和吊瓶,還有拐杖——那些記者說我傷了哪裏?”
“好的,少爺,”老管家處變不驚,“直接放到您的臥室嗎?”
布魯斯:“可以。”
被冷落在一邊的迪克:“……??????”
他幹巴巴地笑了聲:“等等,布魯斯……”
他聽見布魯斯又歎了口氣。
“迪克,”他說,“我不評價這個謊言,但既然你決定騙她,那就該做得用心點,不管你怎麼認為的,至少你該尊重她的感知。”
如果有人能夠了解這件事上他們的所有心理活動,恐怕不會對他們有多好的印象,布魯斯承認這點。
他們對待拉妮婭的方式或許得不到多好的評價,但韋恩家有自己的行為準則,做戲就要做全套,就算騙小姑娘也該真誠點。
迪克:“………………”
所以你要真誠地躺下來裝病嗎。
真誠一點不好嗎,布魯斯。
……於是當拉妮婭敲敲門,被開門的老管家請進客廳坐下之後,她先是道謝,還沒來得及介紹自己,就聽到了一串拐杖敲擊地麵的響聲。
響聲很熟悉——拉妮婭自己就是這麼蹦躂過來的,聽到熟悉的聲音,她下意識循著聲音轉頭看去,意料之中沒看到……
拉妮婭:?
一件暗紅『色』睡衣漂浮在半空中,伴隨著拐杖的聲響,一晃一晃向拉妮婭飄來。
睡衣衣領的位置有點高,拉妮婭不得不稍稍仰起臉,看著它慢慢飄到自己對麵。
拉妮婭對於這種詭異的場景已經很淡定了,她按照高度估算了一下,頗為驚歎地發現對方挺高,根據她了解到的信息來看,在韋恩莊園裏,符合這項數據的人隻有布魯斯·韋恩。
拉妮婭眨了眨眼。
在睡衣飄到她身邊之前,她站起來,伸出一隻手,認真地開口:“你好,韋恩先生。”
“你好,我想你就是拉妮厄斯·威爾遜。”布魯斯笑了笑。
他一邊和拉妮婭握手,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前的小姑娘。
布魯斯見過拉妮婭——在照片上。單論長相,她幾乎像是按著他的影子描摹出來的,不過考慮到她的基因,這似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但人的氣質是簡單的證件照不能傳達的,就算迪克描述過拉妮婭怎麼樣乖巧,直到親眼看見,布魯斯才終於能夠為印象裏那個模糊的形象塗抹上顏『色』。
讓布魯斯來描述,他覺得這個小姑娘有種……非常奇特的認真氣質,做什麼事情都全心全意,就算是簡單的握手,都能讓人感覺到她的專注,當被她注視的時候,會給人一種感覺,好像那雙眼眸忽然隻能容下眼前的事物,再也看不到世界上的其他。
“是的。”拉妮婭鄭重地點點頭,隨後飛快補充,“不過您可以叫我拉妮婭。”
後麵那句她說得又快又輕,說完就迅速低下了頭,仿佛想假裝剛才那句話不是自己說出來的,看得迪克有點想笑。
拉妮婭的確很認真,她要判斷一下她的父親現在的狀態。她先是和布魯斯握了握手,感覺他的手還算有力,頓時放心不少,隨後低下頭,將目光落在他的腿的位置,不過眼鏡不在,她也看不出什麼,隻好失望地收回視線。
果然是人類。拉妮婭想。
隨後她又充滿憐惜地想,她的父親這麼大一個呢,現在卻虛弱到下不了床,她得趕緊讓他回去躺著……
“我現在是不是該說,祝賀你們終於見麵了?”迪克看看他們倆,感歎道。
他在拉妮婭身邊坐下,拉妮婭頓時感覺到沙發往下陷了點,連帶著她也往旁邊滑了滑,幾乎能感覺到身邊人體散發的熱度。
為了不碰到迪克,拉妮婭貼心地往旁邊挪了挪,留出足夠大的距離,足夠他在沙發上打個滾。
迪克:“……”
身邊的小姑娘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隻是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脊背筆直得像是貼著脊椎綁了根尺子,手臂嚴謹地貼著腰側,手指在前端交叉,放在腰腹處,標準得仿佛一舉一動都是按著淑女模板描出來的,可那張小臉上寫滿了不符年齡的嚴肅,讓她看上去多了種能讓人可愛到融化的煞有介事。
迪克看看拉妮婭,再看看布魯斯,用心揣摩了一下氣氛,決定等阿爾弗雷德端上點心就假裝自己不存在。
按照常理,這一次會麵總該有點尷尬的氣氛,可惜拉妮婭現在滿心都是對老父親的憐惜,心無旁騖,表現出來的就是超乎尋常的冷靜和鎮定,別說尷尬了,要不是彌斯特不能出現,她現在就抄起老父親把他抱回樓上,讓他在床上躺好,滿懷柔情地給他掩好被子……
小姑娘第一千次在心裏歎氣——為什麼她不是彌斯特呢,她現在連二百一十磅都抱不起來。
……如此明顯的情緒變化,布魯斯當然一眼就看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