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衝突然想起在太白山上對戰的時候,牟玄聖說過的話來——“我今留在中原,是為的要將你們這幹反賊一一誅殺”。他掐指一算,驚怒交集地說道:“這廝動作倒快,未在太白山上取他性命,果然遺害無窮!”
周顛拍拍他的肩膀:“先休惱,還有一事講與你聽。近日張士誠、方國珍殘部勾結日本海盜,劫掠我沿海諸縣的事,你曉得罷?”這是兵部該管之事,淩衝雖是掛名的侍郎,這麼大的事情也頗有耳聞。他才點頭表示了解,突然一愣,想了起來:“莫非也是那牟玄聖作惡麼?!”
“猜得不差,”周顛冷笑道,“日本國內兩王並立,征戰不休,有那些敗逃的兵匪,便下海為盜,原本也成不了甚麼氣候,但若有內奸勾引,卻自不同。他牟玄聖是東海嚶遊島主,不是他做的,更有誰來做?”
淩衝狠狠地一咬牙:“這惡賊,雖千刀萬剮難贖其辜!仙人今來與我說這些,莫非探聽得那廝下落了麼?在下願與仙人同往,去取他首級!”“你卻往哪裏去?”周顛“嘿嘿”笑道,“你不須去,他自將尋上門來哩!”
周顛告訴淩衝說,他探訪得確實,牟玄聖已經潛來建康附近,想在今天的****上刺殺朱元璋。他說:“我一個邋遢人,如何好參與****?隻得在鍾山上伏了,等他來哩。退思,陛下身邊,你多關照者。若見了那廝,先纏住他,我速來相助。”淩衝點頭道:“在下理會得,仙人放心。”
周顛又說:“恐你一人應付不來,我又尋兩個幫手來助你。”說著一招手,從不遠處走過兩名官員來,和淩衝一樣的頭戴烏紗,身穿盤領緋色公服,前後繡著虎豹補子。兩人漸漸走近,隻見都是四十多歲年紀,左麵一個白臉長須,右麵一個黑臉虯髯,左眉上還好長的一條刀疤。
“這是北平孫都督麾下僉事龔元方,這是新除京衛指揮同知夏國堅。”其實不用周顛介紹,淩衝怎會不認識這兩個人?龔元方就是丹楓九霞閣的叛徒龔羅睺,而那個夏國堅,原為擴廓帖木兒麾下軍官,正是十六年前在懷遠放馬踩死他祖父的大仇人!
周顛注意到淩衝麵色改變,微微一笑,說道:“你與龔僉事是老相識了,與夏同知間的過節,我也聽令師講過。隻是這二位既已反正,前仇揭過了的好。”淩衝還沒回答,龔羅睺先進前一步,深深一揖道:“下官拜見淩侍郎。”夏國堅本不清楚自己和淩衝有仇,十餘年前放馬踩死一個老百姓,他怎會記在心上?看龔羅睺上前行禮,也趕緊照貓畫虎:“才來京城,尚未拜見侍郎大人,恕罪,恕罪。”
兩人都是從三品職銜,比淩衝差著一級,因此搶先見禮。淩衝聽了周顛的話,看這兩人態度恭敬,也不由自主地一拱手。他在心中問自己,自己真的是大度呢?還是這兩年來被種種疑惑憤懣之事,已經把棱角磨平了呢?
周顛不等淩衝多想,關照三人說:“陛下將出太平門了,天師巳正就要開壇,你們速速趕去。且警醒者,若見那彭素王,最好引他往正氣亭方向來,我在那裏接應。”龔羅睺深深一揖,向淩衝擺手道:“大人先請。”
淩衝無奈,隻好和兩人一起跨馬來到鍾山上常遇春墓邊來。鍾山又名紫金山,在南京城東北方,出了太平門不遠就到。隻見常遇春墓邊已經整整齊齊站列了不少禁軍與官員,墓前搭起一座七尺高的土壇,上擺香案果品,後麵立著三丈高八麵大幡杆。淩衝三人分別站到班中,時候不大,旌旗招展,兩列金甲武士簇擁著明黃傘蓋下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來到壇前。
朱元璋環視群臣,低聲吩咐了句甚麼,立刻,身邊一名太監躬身答應,走到隊列前,大聲叫道:“兵部右侍郎淩衝、北平都督僉事龔元方、京衛指揮同知夏國堅,見駕哪!”三人急忙出班到黃羅傘蓋下跪倒。朱元璋低聲說道:“周顛已與朕說知了。你們三人隨侍在朕身側,以防不虞。”三人口稱“領旨”,站起身來。
就在這時候,龍虎山張天師率群弟子走到壇邊。淩衝看那張天師,約摸五十多歲年紀,頭戴紫金道冠,身批八卦鶴氅,足登雲履,手捧如意,見了皇帝,稽首不跪。朱元璋也不以為意,招手道:“天師到朕身邊來。”
張天師告個罪,走近皇帝,輕聲說道:“聽聞有匪類潛伏左近,伺機行刺陛下,貧道有一劣徒,粗通些拳腳,可以護駕。”說著一招手,從他身後走出一名胖大道人來。朱元璋笑道:“原來是尉遲真人,朕開基前也見過的。”那道人手持拂塵,深深一揖:“尉遲鶴見駕。”
淩衝聽說過此人,乃是龍虎山天師宮副領,武藝獨步贛中。當下朱元璋點點頭,請張天師上壇演法。張天師忙道:“陛下是真仙下凡,拯救世界的,貧道怎敢僭越?”朱元璋笑笑,率先走上壇去。
淩衝、張天師等人都跟在皇帝後麵。上了壇,東北側早擺了一張披著繡龍錦緞的太師椅,朱元璋大搖大擺地坐了下來。滿場除了有“真人”稱號的幾名道士,全都跪下磕頭,山呼萬歲。朱元璋撚著胡須,誌得意滿。時辰一到,張天師走到香案後麵,燃燭祈禱,畫符踩罡。淩衝對此沒多大興趣,也看不懂,隻是遊目四顧,注意四周的情況。
尉遲鶴走上兩步,遞給張天師一道黃綾,天師接過,高聲朗誦,不外是祈告上天,保佑大明江山萬年永固的陳詞濫調。他正好讀到“伏願奸惡授首,宇內清平”一句,突然一個聲音在頭頂上響了起來:“奸惡已授首也!”接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通”地擲到朱元璋腳前。
淩衝聽這聲音,分明就是彭素王,不由嚇了一大跳,低頭看時,那東西在地上打了個滾停住,竟然是一顆血跡斑斑的首級!朱元璋嚇得一縮,問道:“此是何人?!”淩衝看清楚了那首級,倒吸一口涼氣,也顧不得加上“微臣啟奏”的帽子話,直接叫道:“這是牟玄聖的頭!”
前後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淩衝抬起頭來,隻見左起第五麵幡杆頂端,傲踞一人,長須儒衫,正是彭素王。朱元璋聽了淩衝的話,也抬頭望去,同時高聲叫道:“甚麼人殺了此獠?下來打話!”
龔羅睺閃身遮在朱元璋的麵前,口呼:“陛下恕臣不恭之罪。這個便是反賊彭素王了!”朱元璋嚇了一大跳,因他多年領兵,習慣性地就往腰裏去摸佩刀,可是摸了一個空——現今他身為皇帝,哪有佩刀的道理?
彭素王“哈哈”大笑:“好一條忠犬嗬!”說著話,一縱身,頭下腳上,直撲下來。龔羅睺聽了他的話,麵色微微一紅,但隨即寧定,雙掌凝聚全身氣力,托天打去。“嘭”的一聲,四掌相交,龔羅睺大叫一聲,雙腕震脫了臼,跌倒在地。彭素王趁勢倒翻過來,腳還沒沾地,夏國堅一招馬步衝拳,狠狠打向他的小腹。彭素王大袖一揮——夏國堅擅長的是刀法,可是今天不能帶刀,被迫棄長用短,論拳腳上的功夫,他連彭素王的三成還比不上,當下一個跟鬥,翻落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