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酒醒的時候,周圍還是漆黑的,看一眼壁上的電子掛鍾,是淩晨兩點。煤氣爐的火已經熄滅了,布寧也裹著軍棉大衣睡下了。
酒喝多了特別口渴,他在貨架上翻動,想找一瓶水,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往窗外望去,嬌小的影子靜靜地靠在氣墊船旁,兩肩堆滿了雪花。
路明非又看了一眼壁上的掛鍾,真的是淩晨兩點,時間應該過去了五或者六個小時,難道說這姑娘跟那裏靠著,指間夾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卷?
自己真的做得太過分了吧?讓她生氣了,生氣到不願意跟他呆在一個空間裏,或者是喚醒了什麼不願回憶的往事。
他繞著貨架轉了好些個圈子,也『摸』了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推門出去了。
風冷得刺骨,軍棉大衣感覺都被吹透了,他一路歡快地小跑,來到氣墊船邊,在零旁邊一靠,也夾上一根煙卷,“我也陪你抽根煙!”
這句話剛出口他就想給自己一嘴巴,分明貨架上有咖啡有烈酒有快速衝泡的熱巧克力,拿什麼來都比拿包煙來顯得體貼,這副“我是可以陪你抽煙打屁的好兄弟”的架勢,妹子能對你有好臉『色』才怪了。
果然零隻是點點頭,不說話,也不看他,默默地望著前方冰凍的河。路明非非常窘,也不好調頭回去再拿熱巧克力來,隻能陪著她看河。
加油站頂上一盞雪亮的氙氣大燈,像探照燈那樣慢慢地轉著圈,照亮冰河照亮遠處的山影,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路明非忽然想起在莫斯科的時候,也曾看到過類似的景象,男人們聚在街邊吸煙,一言不發,眼神也不交流,仿佛一群為了不同君王效勞的武士,吸煙點是他們的中立場所,在一根煙裏思念自己的親人和朋友後,擰滅煙頭奔赴不同的未來。
零說那就是俄國男人們抽煙的禮儀,要沉靜,要酷,因為抽煙是他們思考人生的時候。
所以也許零對他其實也沒那麼大的意見,路明非心想,他們這麼做,就是非常俄式非常酷。
極夜真是寂寥,寒風把一切都給凍結了,河對岸大片的冷杉和落葉鬆林都被凍成了冰雕,唯有背後的氣墊船是溫暖的,它沒有熄火,以免再啟動時還要預熱,水蒸氣彌漫在他們身邊形成一個溫暖的氣罩。
路明非並未想到正是這個溫暖的氣罩救了他一命,在河對岸那冰雕般的冷杉林裏,漆黑的槍口正指著他們,狙擊手很安靜很有耐心,奈何他們的身影和氣罩完全融為一體,在紅外線瞄準鏡裏無法成像。
路明非在氣墊船邊上靠了差不多十五分鍾,零一句話都沒說,即便是俄式禮儀也未免酷得讓人有點尷尬。
路明非拍拍身上的雪,“我再回去『迷』瞪一會兒,你也早點睡。”
他搓著耳朵顛顛地往回跑,河對岸的狙擊手立刻行動,槍口極其微小地轉動,鎖定了模糊的人影。路明非越是遠離氣墊船,紅外成像就越清晰,即使跑動中也不是完全不能『射』擊,隻要算好提前量。
“喂!”就在路明非快要跑出氣罩的時候,零在他背後說話了。
路明非聞聲回頭,零夾著煙卷向他走來。路明非一想自己也是缺根筋,殿下靠那麼久一根煙沒抽,想來是沒帶打火機,自己帶了卻不知道湊上去點根煙,也許點根煙就打破隔閡了呢。
他急忙『摸』口袋,掏出精巧的電子點煙器,一摁電熱絲就亮了起來,還有外殼上克裏姆林宮的圖案。
他根本不知道這是個多愚蠢多致命的舉動,那個高溫的紅點在紅外瞄準鏡裏亮得耀眼,完全地暴『露』了他的位置。
狙擊手沒有開槍,狙擊手仍在默默地觀察,兩個人的身影越來越近。
路明非把打火機遞上去,零卻沒把煙頭湊過來,她靠得很近,冷冷地看著路明非的眼睛,路明非被她看得有點發『毛』。
“浮士德,你要記住,這世上是沒有上帝的,能救你的人,是你自己。你不想做的事,沒有人能勉強你。”
她的聲音極低極秘,仿佛那是一個天大的秘密,諸天鬼神都在試圖偷聽,而她隻說給路明非知道。
在狙擊手的瞄準鏡裏,女孩和男孩麵對麵站了片刻之後,女孩把頭埋在了男孩的胸前,短暫地擁抱然後再度分開。
而事實上,零隻是就著路明非胸前的打火機點燃了嘴裏的煙卷,那一刻路明非聞到她頭發上寒冷的香氣,像是忍冬或者桂樹。
他有些茫然地給自己也點上了煙,兩個人各自低頭狠狠地抽煙,各想各的心事,下一秒他們同時重重地咳嗽起來。他們都忘了自己並不會抽煙,俄式的抽煙禮儀再酷卻不是他們能模仿的。
“抽什麼煙啊抽什麼煙啊!這裏可是加油站!”路明非大聲說著把煙卷丟在雪裏踩上一隻腳,“走走走!回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