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2 / 3)

那天晚上,我就著這個問題聯想到了一些別的東西,倒不是在記憶裏搜尋學過的詩詞歌賦,而是慢慢覺得這有點像是我們的人生,一開始覺得不那麼重要的東西反而成為了之後的精神支柱,而當初一心一意想要學會的,卻成為了生命裏的重負和累贅。

舒青禾這三個字我很久都沒念過了,總覺得隻是那麼輕輕一個輾轉都能牽扯出一大堆過往的時光來,漫長而悠遠,宛如一條途徑的大河。

我甚至都還記得他這三個字的由來,姓自然是傳自父親,而青禾則是因為他媽媽特別喜歡剛種下的稻田的味道,說那是種在土壤裏的希望,而他正是他們舒家的希望,於是就取了這個名字,青青的禾苗,青禾。聽說當時還有個備選名字,叫做稻田,後來被舒青禾那個飽讀詩書的爺爺給否決了,說男孩子的名字不能這麼俗氣,一不小心就被人笑話一輩子了。

旁邊坐著的女生對麵都是空著的位置,他慢慢走著,最後停在了我對麵的位置,我們看著彼此,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紛紛錯開了視線。

那一刻,我們像是兩個站在晴空下卻被飄來的雲層遮擋住光線的人,努力想著別的話題,可腦海裏兜兜轉轉那麼久,想起的卻隻剩下一些零星的碎片,而那個光影裏,另一個人的音容笑貌揮之不去,於是我們所能談及的就隻剩下和她相關的點點滴滴,可偏偏那扇門被往事合上了,輕易不能打開。

這個城市並沒有那麼大,更何況我們還有著一個高中同學的身份,隻是彼此都不想去觸碰能喚醒過往回憶的人,像是一個敏感的按鈕,輕輕一按就能觸發一連串反應,好不容易拚湊的心就會再次崩解成碎片。

不能再這樣沉默下去了,我開啟了話頭,“聽說D大和F大有交換生的項目,數學係第一名應該在名單之首吧?”

旁邊的女生們突然安靜了下來,似乎在認真聽我們的談話。

舒青禾垂下了眼眸,唇邊勾起一抹無奈的笑,卻依舊是好看的樣子,隻是蒙上了一層灰暗的色調,“我已經不是第一名了。”

臉上的神色霎時有些詫異,卻又慢慢緩和下來,這才想起我們已經快兩年沒見麵了,還拿過去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來說,倒也很落後了,連我自己都變得越發懶惰了起來,怎麼就想著他還是當年的樣子呢?

光線輕柔刻畫出一張格外好看的臉龐,白淨,濃眉秀目,挺直鼻梁,輕薄唇線。還是舒青禾,卻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接著我才發現,是神色,當初那個話少卻有著藏不住的鋒芒的舒青禾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茫然四顧心彷徨的舒青禾,那股子自信早已不見了蹤影,也許是那個夏天的熱度太過強悍,一下子蒸走了很多人的青春,連同勇氣也席卷得一幹二淨,隻留下了一群不敢麵對現實的膽小鬼。

“還記得北極熊和企鵝的故事嗎?”聽完這個問題,他終於抬起了雙眸,眼底裏閃爍著跳躍的光,那是我們都知道的過往。

“既然你已經在世界的最北方,那麼無論未來你朝哪個方向走,都注定是南方。”這句經典的話我們都沒有忘記,甚至眼眶都開始微微發燙起來,心髒的血流慢慢恢複到溫熱的水準,舒青禾臉上原本的表情鬆動了,似乎正慢慢褪去那個舊的泛黃外殼,重新變成那個洋溢著青春色澤的少年。

這句話對我們有很多種理解含義,我沒再說話,看著他臉上慢慢展現出微笑的神情,一如往昔,我知道,他明白我說這句話的意思了。

3

人的人生一定存在著很多個可以將命運徹底翻盤的節點,童年時代一個個細小的蝴蝶效應慢慢堆疊起來,那個已經形成的人格到了成人的年紀,做出了一個個獨立而無奈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一時之間無法辨別,留待歲月來見證。

朋友圈裏,宋鈺說著和男朋友的七年很是讓人詫異,可一細數,似乎真的已經是那麼多年的日子了。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女孩們,嚷嚷著非周傑倫不嫁的A,要找一個世界上最帥的人的B,要和身邊的同桌一直走下去的C,還有些連愛情是什麼滋味都未曾嚐過的姑娘,像是一隻隻在葡萄架下張望的可憐狐狸,有的會念叨著葡萄一定是酸的,而另一部分則依舊癡癡的等著一顆熟透的葡萄掉在自己的麵前。

暑假的那段日子,還曾在街上偶遇過陸小曼,盯著那個長卷發、鮮紅色連衣裙的女孩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我真的認識這個人嗎?她笑著微微偏頭,腦袋這才慢慢清明過來,那個跳躍在課間教室裏的青春身影和眼前這個嫵媚動人的身形逐漸重合到一起,也許是我沒怎麼變,看到這麼大的變化還有些震驚。

我們站在街邊聊著所在的大學和專業,自然而然的又說起了一些高中時期的事情,她的笑容裏已經隱含著一種淡淡的情緒,不再是那個高揚著笑聲四處奔走的少女了,臉龐依然明豔動人,可分明有些東西變了。

她衝著街對麵揚了下手,我循著方向就看到了陳曦。他倒是沒怎麼變,穿著件白T恤,揚起的笑臉還是屬於盛夏最耀眼的光芒。

他有些詫異的揚了揚眉,“感覺好長時間都沒見過你了,還以為你搬家了呢?”

我笑著搖了搖頭,“我沒有搬家。”至於為什麼再也沒出現在同學聚會上也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楚的,甚至連我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也許隻是一種選擇性的逃避而已,想著未來有一天,時間讓眾人淡忘了一切,自己也許就會回去了,卻偏偏遺漏了那時的自己。

離開的時候,我才訝然注意到陸小曼和陳曦牽在一起的手,他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呢?遠處的夏日黃昏譜寫成一首最動人的詩歌,兩個人走在熙攘的大街上,拉長的背影不時交錯在一起,美好得讓人不由得輕輕微笑起來。

原來人生真的就像是一場旅程,我們和一個個不同的世界相逢,有時因為好奇而駐足,有時被吸引著走了進去,有的隻是匆匆幾眼最終擦肩而過的緣分,真正融合的兩個世界是多麼難找,就像要在這茫茫人海裏尋找完美契合的另一半玉佩一樣艱難。

“唉。”柚子一回來就長長歎了一口氣,這倒是有些憂鬱詩人的氣質了,卻讓我這個見識多了她沉著冷靜一麵的人頗有些不適應,什麼大事還能讓她這樣感歎起人生來?

“你丟錢了?”能撼動情緒起伏的第一神器,不是丟錢就是撿錢。

“比丟錢更可怕,”她將頭仰著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似乎是極度疲憊的樣子,“超過還書日期了。”

“多少天?”

“半個月。”

沉默,沉默,我不由得想到了開學那時我借一本超過十天的恐怖後果,導致我之後都不太敢再在圖書館借書了,就怕自己一時大意忘了還書日期。

半晌,又覺得自己作為室友加同學兼朋友的舉動有些冷漠,還是該有些鼓勵的,於是我慢慢說了句,“加油。”

某隻柚子翻起眼,“不來點實際行動,幫我答一半的題。”

嚇得我立馬退開了些距離,就怕被抓了過去,匆忙往洗手間奔過去嚷道,“我肚子有點痛。”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4

直到現在我都會覺得詫異,自己生活在一個靠近赤道的城市,夏天的時候快要被那熱度給融化掉,一個不小心就成為了一坨黑炭,教學樓旁的那條走道,一年四季都開著繽紛的花,大花紫薇盛開之後就是另一種豔紅色的不知名花,似乎這裏並沒有那麼嚴苛分開的季節。

每次和我爸媽視頻的時候,他們總會驚異於明明是相鄰的兩個省份,氣溫怎麼就相差那麼大,我隻能露出無奈的笑容,也無從回答他們這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空氣中潮濕的水氣彌散開來,夾雜著花朵的暗香,似乎是這種氣氛感染了某隻在寢室沉寂良久的柚子,她開始重複大一時期就問過無數遍的話題,而我貌似是腦子被什麼詭異的思維給鎖住了,思考了半晌,竟然答應了下來,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有恐高症這件事。

好在那天的天氣還算好,晴空萬裏,等在遊樂場門口的人也不算多,被太陽照著還有了一絲絲的熱意,結果一進門就看到了那個恐怖萬分的垂直過山車,高聳在麵前像是一個長著奇怪手腳的機器人。

按理說,整天沉浸在知識海洋裏的柚子應該是不喜歡這種驚險刺激的項目的,但偏偏她是個特例,還義正言辭,說生活不能那麼死板,再平靜的海洋也需要一點驚濤駭浪。

進遊樂場這件事似乎還是年幼的記憶了,殘存的記憶無法辨別當時那個自己是害怕還是喜歡,隻隱約記得有個高空墜落的項目。於是,我秉著姑且一試的想法跟著柚子排隊了,人還不多,甚至還被拉著坐在了第一排,檢查安全帶的時候,工作人員嘀咕了句“這個好像有點鬆”,嚇得我全身的肌肉都開始緊張起來,等到那個九十度直下的過山車的時候,嚇得都忘了自己要尖叫了,到了第二個才意識到自己在經曆了什麼,簡直是一場無敵的噩夢,結束的時候感覺自己腿都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