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夜色深沉,光線黯淡的出租車內,沒有人說話,隻有電台節目依然不知疲倦地在製造各種尷尬笑點。
顧生舟不自覺地往旁邊看去,一路沉默寡言的宋安安,像是很疲憊的樣子,腦袋抵著車窗,一幀幀飛馳而過的斑駁光影,映著她鬱鬱寡歡的半張側臉。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宋安安從另一側下來,跟在顧生舟身邊走,看起來表情無恙。
有私家車駛進來,尾燈遠遠折射過一小束薄光。
兩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最終打破他們之間這種詭異的沉默氛圍的,是因為宋安安不小心摔了一跤。
膝蓋重重瞌向綠化帶邊沿,兩隻掌心擦過地板,磨破了皮。
一陣火辣辣的痛感襲來,與此同時,她強撐了整個晚上的倔強,似乎就這麼一下子被撞的土崩瓦解。
眼眶瞬間被憋了許久的淚水浸濕,她順勢一屁股壓上髒兮兮的地板,再也顧不上什麼麵子不麵子,直接就開始啪嗒掉眼淚。
顧生舟忙蹲下來,關心道:“你還好嗎?”
她用力搖頭,不好,很不好。嗚咽聲先一步代替了回答。
他愣了一下,看著她淚眼朦朧的眼睛,輕聲問:“摔到哪裏了?”
頭頂的烏雲遮擋住大部分月光。
她控製不住泛濫的情緒,舉起自己滲出血絲的掌心,哽噎道:“手……疼死了。”
一晚上的委屈終於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借口,下一秒,立刻不管不顧地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小時候,別人都有爸媽牽著買零食,做遊戲,而她就隻有一個年邁單薄的外婆。可是即便這樣,她也已經感到很知足,因為至少在她貧瘠孤涼的人生裏,還有外婆愛她,惦記她,讓她不至於覺得自己是個被所有人拋棄的可憐鬼。
可在她原以為最糟糕的一段已經過去的時候,現實又給了她更為致命與毀滅性的一擊,帶走了外婆,也幾乎帶走了她賴以生存的全部力量。
她也不想當孤兒,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那麼悲慘與狼狽,可是能怎麼辦呢,命運饋贈給她的那些不幸,她沒有選擇的權利,甚至連說一句“不”的機會都沒有。
離開的人不會因為她的哭鬧而再次回來,她隻能強迫自己懂事,因為知道自己的眼淚廉價,所以連傷心都隻敢留在獨自一人的夜裏。
好久沒有像這樣痛痛快快大哭過一場了,心中的陰霾排解的差不多的時候,對外界的感知也一點點恢複過來。
她似察覺到什麼動靜,仰起埋進臂彎的臉,發現顧生舟蹲在她旁邊,低垂腦袋,輕輕抓住她的手掌,正用一張紙巾小心擦拭著她傷口裏的沙礫與灰塵。
很認真,很專注的樣子。
頭頂的路燈筆直落下暖黃的光,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是那種看一眼,就叫人忍不住心跳害羞的清雋帥氣。
顧生舟無意間抬眸,見她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頓了一下,才問:“還疼嗎?”
宋安安吸了吸鼻子,搖頭。
“回去貼上創可貼,傷口別感染了。”他始終很給麵子地沒有拆穿。
淚水還未幹透,她遲緩地眨著紅潤的眼睛,隔著凝結於睫毛上的一層水霧,他漂亮的麵容看起來顯得朦朦朧朧,不太真切,就像一個觸不可及卻又令人心馳神往的夢。
“現在人感覺好多了嗎?”他清潤的嗓音融進這靜謐的夜裏,像溫柔的撫慰。
“恩,好多了。”怕泄露心事的宋安安慌忙收回視線,將下巴擱在手臂上,心髒亂了節奏似的咚咚咚直跳。
咕嚕嚕嚕。一陣不合時宜的聲音卻忽然響起來,夜深人靜,分外清晰。
是從宋安安那裏發出來的。周圍的空氣似乎定格了一瞬。
為什麼偏偏是這種時候,為什麼偏偏是這種容易令人誤會的聲音……好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