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車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漸次穿梭, 如同半邊臉隱在陰影中的陸蔓茵浮沉不定的心。
今晚她原本並沒有打算這麼快就回去的,隻是宋安安的忽然出現,將她原先的好興致統統一掃而光。
一整晚她都坐立不安,明明坐在顧生舟身畔的人是她,與他低聲淺語的人也是她,可是瞥見另一端的宋安安時不時投過來的晶亮眼神,陸蔓茵心中的波瀾就再也無法平息。
從高三住進顧家的那一天起,宋安安就一直以各種方式,不停地出現在顧生舟身邊, 不停地攪亂大家原先平穩的節奏步調。
她明明就那麼冒失,不靠譜,愛耍小聰明, 但是不僅是廖楚,就連顧生舟都對她不一樣。
替她補課, 接受她的禮物,為她站出來說話, 甚至在大學期間,還經常與她通電話。
這些都是他以前從來不會有的行為。
即使現在搬出了顧家,宋安安依然還是陰魂不散。
一件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一點點累積起來,就不再隻是小事。
潛移默化的變化, 往往最可怕。
穩了穩呼吸,陸蔓茵用狀似輕鬆隨意的語調,對專心開車的人說:“能陪我走一走麼?”
車子在與別墅區稍微還有一小段路的距離停下來。
層疊的雲間依稀落下稀疏的星光, 偶爾有風吹過,帶動兩旁茂密的葉子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有多久沒有這樣單獨和他靜靜地走一段路了?
她忽然莫名覺得傷感,她與顧生舟青梅竹馬,對他的迷戀與崇拜,仿佛自帶基因一般,從懵懵懂懂有記憶起就如影隨形。
或許因為如同熟悉自己身體一部分一樣太過習慣,又或許是從小到大,隻要是她想要的,無論是什麼,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就輕易得到。
她以為,自己的感情亦是如此。
“阿舟,”她輕聲開口,夜晚的幽暗光線恰好遮掩了些許她的緊張,“記得小時候,我、你還有廖楚,常常在這條路上跑來跑去做遊戲,要是有誰欺負我們,你總是馬上就站出來替我們出頭。”
想起純粹無憂的童年時光,顧生舟也忍不住說道:“從小廖楚就愛哭,鬼點子最多的也是她。”
“是啊,後來高中的時候,她因為分數不夠,沒法再和我們待在同一個班,氣的好幾個星期都不願意理我們。”她舒展開笑顏,仿佛真的是懷舊地憶往昔歲月,而不是在給自己做鋪墊。
“說到這個,從中學到大學,我和你一直都在同個學校,身邊同學都羨慕我們關係好,就連老師都以為我們……”
她故意曖昧地停頓在這裏,又說:“兩年前有一次無意中遇到當年我們係的焦教授,她還半開玩笑地問我,什麼時候能夠吃到我和你的喜糖。”
顧生舟表情微變,沒有開口接話。
陸蔓茵自顧自說下去:“其實我也很想知道,我和你之間,究竟什麼時候才會有結果呢?”
長久積壓的情緒終於有了釋放的機會,她的語氣反而沒有想象中激動。
顧生舟眉心皺起,沉默片刻才說:“你不應該在我身上浪費自己的時間,不值得。”
“我認為值得,那就一定值得。”她的尾音不由地染上些許酸楚,原來將秘密心事赤/裸/裸地剖開,竟會讓人變得這般脆弱。
顧生舟盯著她的眼睛:“我們兩個不合適。”
“為什麼不合適?”脫口而出後,她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麼,壓抑著不斷起伏的胸腔,帶著卑微與小心翼翼的口吻:“你拒絕我,是因為……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嗎?”
十分莫名其妙的,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顧生舟腦中竟有個人影猝不及防地一閃而過。
陸蔓茵眼裏蘊著水潤的光,無助地看著他。
他回過神來,有些無奈地說:“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成我的妹妹。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一樣是。”
這個回答陸蔓茵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她摒棄了最後一點自尊與驕傲,用盡全力抱住麵前的人:“可是我不要當你的妹妹……”
眼淚一顆一顆滾燙地砸下來,“阿舟,我想跟你在一起,我隻想要能跟你在一起……”
恍惚中,她感覺顧生舟的手落到她的肩膀上,一點一點,用力將自己從他身上剝離開。
同時落下的,還有他的一句:“抱歉。”
陸蔓茵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可在他臉上除了毫無意義的冰冷歉意,再也尋不到其它任何情緒。
他的拒絕如此直截了當,一丁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牙齒咬得嘴唇就快要出血,陸蔓茵極力克製著自己顫抖的聲音:“你走吧,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她倔強地將臉轉向另一邊,“我不想你看到我哭的這麼狼狽的樣子,你走吧。”
顧生舟看了眼她背後那棟半融在夜色裏的歐式別墅,不過十幾米的距離,於是想了想說:“那你自己小心一點。”
轉身的時候,他餘光瞥見陸蔓茵蹲到地上,抱著手臂哭的瑟瑟發抖。
他隻能裝作沒有看到。
因為不愛,所以此刻對她心軟,才真正是害了她。
踩著滿地冰涼的月光,他一步步走的堅定,始終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