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渡口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下午的這一段路,比早上要熟悉了許多,卻又好像長了許多,他們不再像早上偶然重逢時那麼沉默了,不再那麼刻意地隱忍,卻又非常想要知道彼此這些年的生活狀況,以致對話起來都困難了一些。
“唉!時間真是快啊,這十幾裏的路,走起來竟然這麼短。”他不肯放下擔子,離渡口越近,像是故意地放慢了腳步。
梅香是一個敏感的人,她同時也感覺出對方的不舍,可是彼此都一把年紀了,叫人看見豈不成了笑話。
“放下吧!”她說。“總歸是要分開的。”
“沒事,沒事啊,讓我再挑一段吧。”他陪著笑臉。
梅香看看他,笑了:“我說馬上要到渡口了,總要上船吧。”
他這才意識到已經走下河灘了,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拘謹著,說:“你瞧我……不過,我也不怕你笑話了,來,你先上去。”
那少年的船已經泊在了岸邊,梅香往船頭跨了一步,轉過身瞧著他,嘴裏說道:“你慢一點啊!”
那人收緊了身體,擔子往前試了試,再往前一縱,踩穩了船頭,帶動小船的船身晃了一下,梅香生怕他滑倒了,很自然地伸手扶了他一把,他的雙眼盯著梅香看,笑了笑,顯得有些激動,梅香不願意看到他這樣,便將目光移向了河麵。
那少年搖了才沒幾下,小船就靠了岸。梅香這回搶先付了兩人的船費,他也隻好一笑沒說其他的了,說多了便更顯出生分了。
過了渡走出河灘後,他指著前麵的村子說,還有二三裏地,就看到我家那個小店了,進去坐坐,喝口茶吧。
梅香執意讓他把擔子交給自己,拗不過,他隻得歇下來,把擔子交還給梅香挑著。
“你啊,真的太固執了,這裏又沒人認識你,就算是認得,我替你挑個擔子,又有什麼毛病呢。”無可奈何與不甘心寫滿了一臉。
“活了大半生,又何必這個時候了,還要讓人戳脊梁骨呢,那話……就此打住吧,還是那句話,自己保重身體吧!”梅香永遠是那副鎮定的表情,讓人瞧不出她心裏真正的想法。
這副太過平靜的樣子,讓對方很有一種挫敗感。
“你上前走吧,不要回頭了。”梅香對他說。
他發出一聲極長的痛苦的歎息聲,皺緊了眉頭,呆呆地看著梅香,然後無可如何地輕輕搖搖頭,繼而又點點頭,喃喃自語道:“是啊,回頭又能看到什麼呢,不回頭了,聽你的吧!”
他往前跨了一步,又轉過來說:“你走吧,你先走,我可能做不到不回頭,你走,我看著,我就不用回頭了。”
梅香緩緩地輕呼出一口氣,點點頭,挑起擔子,腳步一抬往前大步地走了,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小店裏那雙噙著淚的目光裏,梅香沒有再回頭。
等到過了那個村子,走上了一個崗子,她覺得這一小段路,肩上的擔子太沉重了,才彎腰歇下擔子,直起身子,往後麵的那個村子看了看,沒容許腦子裏思考更多,她再次挑了擔子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