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孤帆遠影碧空盡

第一次見萬嘉寶,是在美國。

那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他已經在紐約電影學院完成了學業,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得到了一個很好的劇本。

在看到這個劇本的第一眼起,遊孤辰就知道,這就是他想要的故事,這就是他遠渡重洋來到這個國度學習的意義,他一定要把它拍出來。

他能夠來到紐約電影學院學習,靠的是全額獎學金,導演專業注定比一般的專業花費更大,所以從學生時代開始,他就一邊學習,一邊在劇組中尋找工作的機會。

在美國的電影電視劇工廠裏,華裔演員跟工作人員的薪水都很低,要靠這樣的薪水來支撐自己的生活可以,可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籌備資金卻不行。

而且,像他這樣的新人,想做獨立導演,想要拉到投資是一件很難的事。

因為真的很想拍這部戲,所以他找了一個朋友幫忙,讓他帶著劇本跟策劃書混進了一個富商、投資者雲集的舞會。說實話,他穿著借來的禮服,進入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時,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舞會有三天時間,前兩天他都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碰壁,沒有人對他的電影感興趣。

直到第三天,他遇見了萬嘉寶。

她並不了解電影的拍攝,也不了解遊孤辰是個怎麼樣的人,當遊孤辰拿著策劃書跟劇本走到他此行的目標之一—— 那個邀請萬嘉寶來參加舞會的朋友麵前時,她都隻是對遊孤辰的臉感興趣。

如遊孤辰所料,目標人物對他的策劃書一點興趣都沒有,甚至不想跟他多說一句話,可是站在旁邊的萬嘉寶從他手上拿走了那份策劃書,翻開了裏麵的劇本。

在這個世界上,命運這種東西,往往就是這麼奇妙,被遊孤辰視作是遊說目標的人對這個劇本完全不感興趣,可站在他身旁的那個華裔少女,卻把那份策劃書跟劇本截了下來,翻開看了幾眼。

遊孤辰這才看到萬嘉寶,然後一眼就被她所吸引。她看上去對他的電影有那麼幾分興趣,可是她太年輕了,而且看上去也不是這個行業裏的人。他敢打賭,她甚至連翻看他的策劃書跟劇本,都隻是出於好奇。

隻是沒有想到,萬嘉寶在翻完他的策劃書之後,又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就開口問道:“你的電影需要多少錢?”

遊孤辰遲疑了片刻,報了一個數字。

她是這三天來唯一一個問他這個問題的人,他的電影拍攝打算走低成本模式,整個班底用的都是最省的那一套。結果萬嘉寶聽完他的報價,隨口問了他幾個問題,又再翻了翻他的策劃書,搖了搖頭:“兩百萬美元的投資對這部電影來說太少了,我給你五百萬。”

她的朋友一直在旁看著她,聽到她要給遊孤辰注資的時候,便笑著問她:“你對這個劇本這麼感興趣嗎?”

萬嘉寶搖頭,把這份策劃書跟劇本都還給了遊孤辰,然後從手包裏拿出了支票本,當場給他開了一張五百萬美元的支票。

在遊孤辰設想過最順利的場景裏,想要籌夠兩百萬美元也要幾經周折,他根本沒有想到會在這個舞會上得到一張五百萬美元的支票。

“我對劇本不感興趣,但是他的策劃書做得不錯。”萬嘉寶直接把支票遞給了他,隨口對身旁的友人說道,“何況他長得這麼好看。”

遊孤辰拿著支票的手指一僵。

萬嘉寶又拿過他的策劃書,在上麵寫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有什麼事可以打電話給我,工作的話一個月向我彙報一次就可以,等你的電影拍出來我再幫你聯係上線的事情。”

就這樣,遊孤辰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筆投資,花了三個月時間拍出了這部《寒冷的夏》,然後通過自己的導師讓影片上線,沒有在這方麵麻煩萬嘉寶。

他的處女作打開了他在電影行業的成功之路,而他的母親也是因為這部電影找到了他。

遊孤辰在單親家庭裏長大,在他二十幾年的人生裏,從未見過母親的影子。

可即便她沒有參與過他的人生,她也在他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跡。比起父親來,他生得更像這個從未謀麵的母親。

她是世上最灑脫的女人,因為跟來美國進修的攝影師相愛,所以就選擇跟他在一起,還在最當紅的時候離開了名利場,跟他回國,為他生下了兒子。

當她發現中國的生活並不適合自己的時候,她又放下了這段戀情,把兒子留給了他的父親,隻身回了美國,從此就斷了音信,再也沒有回來。

父親說過,這是他主動斷掉的聯係,她的生活不需要他們父子的打擾。

沒有能力給自己心愛的人幸福,無法追上她的步伐,那最好的方式就是站得遠遠看著她,這是他從父親這裏學到的一件事。

然而,他的母親找回了他。

他瞬間就從一個一文不值的新人導演,變成了傳奇女星凱特·加勒廷的兒子,他的母親資助他開了工作室,她看好他的天賦,出於欣賞和補償心理,給了兒子豐富的資源,讓他在短短幾年時間裏,迅速成長為一顆耀眼的星辰。

站在這個位置上,他再看萬嘉寶,就覺得自己有了足夠與她比肩的能力。在他的新片拿下了一個極其重要的獎項的時候,他向她表了白。萬嘉寶當時愣了一下,笑著拒絕了他,她對他隻有欣賞,沒有戀人的動心。

沒關係,他聽見自己說,做不成戀人,做朋友也好。

他並不強求,隻是終究也會忍不住想,如果兩個人能夠有個開始,會是什麼樣子。

這個開始來得太快,也結束得很快,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

在這顆星球上生活著七十多億人,在七十多億人裏,也隻有一個是恰好你愛著她,她也愛著你的人。

他又登上了飛往美國的飛機。

這世上,大概有些人注定要做朋友,也隻能做朋友。

[2]夜吟應覺月光寒

他認識她,是在十年前。

對比他現在的風光無限,十年前的那段歲月實在是不堪回首。

唯有她,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成了那段他不想回憶的歲月裏唯一的亮光。

應寒洲的父母都是工程師,他自幼跟隨他們來了韓國,在韓國念的小學、中學、大學。

以眾人如今對他的印象,大概所有人都以為他從小就很受歡迎,事實上,恰恰相反,他小時候長得並不好看。十年前,他正是上初中的年紀,那個時候的他虛胖,戴著厚厚的眼鏡,然而因為自我認知存在某種程度上的偏差,再加上無論是青梅竹馬也好,父母也好,都覺得他這樣非常好,非常帥氣,所以他一直有著“謎”之自信。

直到青梅竹馬搬了家,跟他不再上同一所學校,應寒洲才開始意識到自己這個樣子並不好看。在學校沒有了能夠處處關照他的青梅竹馬,他開始聽到很多嘲笑他的聲音,在“謎”之自信還沒有被修正的前提下,又陷入了極度的自卑。

就在這個時候,萬嘉寶出現了。

她來韓國,是來做交換生的,從她來的那天起,應寒洲就注意到了她。

他雖然在韓國長大,但骨子裏依然是個中國人,他的中文講得不比韓文差。

隻是不管是中國少年也好,韓國少年也好,一胖毀所有,厚厚的眼鏡也完全擋住了心靈的窗戶,萬嘉寶根本就沒注意到在這個班上還有一個中國同胞。

應寒洲也沒有主動要去親近一個人的經曆,於是哪怕他再想從這個交換生身上得到一些關注,他也沒有行動。可後來他發現,這個交換生偶爾會偷偷地看自己,等到被發現之後就對他笑一下,然後收回目光。

等到他再看的時候,又會發現她在看自己。這種久違的受到關注的感覺,讓中二、自卑的少年重新生出了一種自信感。然而想到自己這個樣子,根本就不是他這麼多年來所被灌輸的帥氣模樣,說不定人家看他隻不過是因為獵奇,於是又變得自卑起來。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萬嘉寶並沒有要嘲笑自己。

相反,她完全是在用一種如同細雨般溫和的方式關懷他。

就像是跑三千米測驗,等到跑完之後,他氣喘籲籲地去水龍頭底下衝水,隨手撩起衣服想用身上的T恤直接擦幹頭發,從旁邊就會遞過來一張紙。

又像是上午第二節下課後,所有人衝向小賣部去買東西,而他因為近視嚴重,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抄筆記,根本去不了,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時候,從旁邊就會遞過來一個麵包。

再像是放學時間眼看著就要下雨,女孩子們都撐起傘,而男孩子們大多會跟朋友合撐一把應付過去,唯有他,既沒有帶傘,也沒有朋友會跟他一起撐傘,便打算自己衝到公交站台去,從旁邊就會遞過來一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