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吳城中。碼頭區一片荒寂,寒風打著旋在破敗的街道上吹過。
戰亂開始之後,東吳城的航運就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和大陳等地的商路徹底中斷。隨著北軍的不斷南下,不時有北梁和天陰的戰船逼近東吳城碼頭,甚至已經和吳國水師發生了數次戰鬥。
雙方雖然有勝有敗,但是隨著大陳東海水營的覆滅,敵船越來越多,形勢一天天險惡下去,現在能開動的船幾乎都避去鳳鳴府了,連帶著碼頭區也衰敗下去。
寒夜之中,一個孤零零的酒樓裏還亮著燈火,可能是這整條街上唯一的光亮。
酒樓裏邊,三五燈火,十幾桌客人,就著濁酒,悶悶地喝著。偶爾有人說話,卻都是大陳口音。
自動天寧城淪陷以來,就不斷有逃難者進入吳國境內,其中一些人走的是海路,自然就集中在了東吳城碼頭區,這裏原來的人遷走的甚多,空出許多房屋,吳國官府也就順勢把這些逃難者安置在這裏。
這家酒樓是一對早年從大陳遷來的老夫婦所開,他們無兒無女,也不想臨到老來還要四處漂泊避禍,倒是把酒樓一直經營了下來,因為能吃到地道的家鄉菜肴,那些大陳來的逃難者往往會聚在此處買醉。
一個身材魁梧、軍將打扮的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搖了搖空蕩蕩的酒壺,大聲喊了起來,“掌櫃的,再拿酒來!”
老掌櫃走過來,說道:“軍爺,小店裏存酒不多了,按規矩每位客官隻能買散壺酒,您這裏已經有三壺了。”
“什麼!老子在前方和北方蠻子拚命,到了你這裏連口酒都沒的喝?”那軍將暴怒起來,一把將酒壺扔到了地上。
老掌櫃搖搖頭,默默地把錫做的酒壺撿起來。他這酒樓原來的酒具都是瓷的,現在都換成了這種不怕摔的。
那軍將仍不肯罷休,喝罵道:“老梆子,快給大爺上一壇酒來,否則就拆了你這破酒樓!”
“丁伐,算了吧,你和一個老人家抖什麼威風。”一個一直對著牆壁默默喝酒的人轉頭過來說道,他滿臉的胡須,但是細細看年紀並不大,應該沒有超過三十。
聽到有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那軍將看過去,頓時發出不屑的冷笑。
“我道是誰,原來是伍參將啊——不對,聽說你臨戰升副將了,可是奇怪呀,伍副將你的防區不是在大江嗎,怎麼也跑到這裏了?”
伍副將苦笑一聲,向口中灌了一口酒,並沒有回答。
丁伐卻不依不饒地繼續說道:“伍丹雲!你就知道喝酒,師大都督那麼器重你,你怎麼不和師大都督一起戰死在天瀾江!你這個貪生怕死的孬種!虧你還是從我們東海水營出來的。”
伍丹雲被說得兩眼通紅,一把扯開胸口的衣服,露出靠近心口處的一道傷疤。
這個傷疤色澤鮮紅,顯然是剛剛愈合沒有多久。
“丁大頭,你看看這裏!老子我和北梁人廝殺,船凍住了開不動,就跳下船用刀砍,他們用的都是長槍大戟,身上披著鐵甲,我們水師將士們都是布衣披甲,拿著刺劍短刀,就著這樣我們也一步沒有退。”
“師大都督帶著自己的三個兒子,和我們一起拚殺,反複衝了七次,三位少公子全部戰死,師大都督也受了重傷,但是我們天寧城水營一個投降的都沒有,刀劈斷了,就用船槳鐵錨,雪浸濕了引線,兄弟們就抱著火藥桶衝進敵人堆裏,直接拿火把往藥桶裏插!”
伍丹雲額頭上的青筋直跳,想到了大江封凍那天的情景。
“從白天一直殺到晚上,師大都督說,人可以死,水師的戰旗不能落到北梁人的手裏,讓我護旗突圍,幾十個兄弟護著我摸著黑向外衝殺,師大都督亮出自己的旗號替我們吸引敵人的注意,就這樣我這裏還是挨了一槍。”師文斌拍了拍自己的傷疤,然後翻開衣襟,露出裏麵襯著的東西,“你看看這是什麼?”
“水師戰旗!”丁伐驚叫起來,他揉了揉眼睛,“有你的小伍,是我錯怪你了,我喝酒替你賠罪!”
說完才想起已經沒有酒了,丁伐尷尬地一笑,“沒有酒了,我就以茶代酒吧。”
老掌櫃吃力地抱來一個酒壇,往兩人麵前一放,“壯哉,兩位都是我們大陳的勇士,今天這壇酒就算是小老兒感激二位的。”
丁伐眼睛一亮,從桌子上拿來兩個大碗,倒滿了,和伍丹雲重重一碰,兩個人仰頭喝盡,酒水順著臉頰淌落下來。
酒樓裏響起一片掌聲和讚歎聲,氣氛一下子活了過來。老掌櫃索性宣布今天不再限酒了,有多少存酒賣光為止。
“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沒酒了就喝茶!”有人大聲嚷嚷道。
眾人正在高呼暢飲,酒樓的門突然一下子推開了,一股寒風夾帶著幾抹雪花飄了進來,外邊不知不覺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