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彼時她年輕熱情,一經墜入情網便深陷得無法自拔,夜裏常常想他想得睡不好,便從蓬萊殿逃出來,和他在月下撫琴舞劍。
他們眼神交彙,眸光帶起的光芒比月色更璀璨迷人。
待到舞劍結束,宇文元忽然俯身,替她將被風吹亂的碎發攏到耳後,低沉而輕柔地問過:“你知道你什麼時候最令人心動嗎?”
姬初臉頰忽然緋紅一片,癡癡地凝視他,笑問:“什麼時候?”
宇文元沉默了一瞬,道:“任何時候。”
無與倫比的情話。她那時便以為是幸福的極致了。
那是他對她最溫柔的時刻。
可是這都及不上他此時此刻這句話——她是他名義上的母親,而他和連柔一起給她敬茶,不是夫妻是什麼?
連柔這個姑娘大約真的很好——一定比她更好,所以能讓宇文元想要娶她。
姬初覺得自己忍得快要窒息了,眼睛仿佛被廳外的日光刺痛,又酸又澀,眼淚不期然溢出眼角。可是她還是要笑。
她微微仰了仰頭,讓眼淚倒回去,流進心裏。
宇文元順手拿過茶盞,和連柔一同來敬,縱然當著宇文思的麵也不很客氣,“拿著?”
姬初麵色蒼白,但鎮定得不像話,聞言隻是微笑,不鹹不淡地問:“你在叫誰?”
“殿下?”宇文元開始不耐煩。
姬初冷笑:“你應該叫我——母親。”
宇文元臉色一沉,眯眼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宇文元,你敢再說一遍這句話?”
“你不要得寸進尺!我的耐心有限。”他果真再說了一遍,並且麵無表情。他不怕她的威脅。
姬初臉上忽然泛起奇異的笑容,緩緩站起來。
連柔下意識退到宇文元身後去:她怕這個美得過分的陳王妃,似乎很不好相處。
不過姬初看也沒看連柔,徑直坐在宇文思身旁。和他共坐一張椅子還不算,她扭頭摟住宇文思的雙肩,將頭靠在他胸膛上,有氣無力地道:“存顯——”
“咳……”大廳裏突然響起一連串驚悚的咳嗽聲,宇文和嚇得險些沒一屁股滑到地上。
這稱呼什麼意思?
宇文思也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驚,好在他見慣風浪還算鎮定,沒有一下跳起來推開她。如果那樣,姬初隻能尷尬地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他愣了一愣就極自然地環住她的腰,配合地微笑道:“細細,有話好好說,別難過。”
細細又是什麼意思?
“爹!”宇文和瞳孔一陣劇烈收縮,難以置信地驚叫了一聲,捂著肚子道,“那什麼,我有些不舒服,先去叫大夫看看——”
姬初回頭,冷笑道:“還沒吃你就撐著了嗎?”
宇文和哽了一哽,悻悻地坐回去,別過頭不忍直視道:“不是,我胃裏泛酸,有點想吐。”
“那是飲酒過度,現在餓得狠了。我準你先用飯。”姬初笑著衝侍女招手,傳來晚飯擺在宇文和麵前,“不用管我們。”
宇文元一直端著茶,見她許久不接,終於失去耐心,當著她的麵鬆了手。
上等窯州鈞瓷跌落在地,碎裂時瓷片四散,如綻開一朵暗雅流光的火樹銀花。
“喲,不好意思,一時手滑。”宇文元輕慢道,“不過想來殿下也不大想接,摔了不要緊吧?”
連柔驚住了,來之前沒有想過會是這種場麵,早嚇得眼睛發紅,開口已帶起了哭腔:“元哥哥,我、我有點怕……你有沒有事?”
不等宇文元回答,姬初便冷著臉道:“他沒事,但是我有事。我有事,他馬上就有事了。”
“什麼?”連柔茫然地盯著她。
宇文和努力將自己埋進飯菜裏,頭也不抬一下,暗暗期盼這場狂風暴雨盡快結束。
姬初對宇文思道:“我怎麼不難過?你的兒子就這樣對我,連敬茶也敢摔,分明不把我這清河帝姬放在眼裏。不把我放在眼裏,也不認我這母親——就是禦史台的文臣們常說的‘大不敬’啊。”
“大不敬”三字從她口中幽幽地吐出來,帶起一股浸人的寒涼。
宇文思斂了笑意,目光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會兒,漸漸又笑道:“你說得對。我替你罰他,從明日起,他不來跟你負荊請罪就不許私出院門。滿意不滿意?”
姬初乜斜著宇文元鐵青的臉色,“噗”地一笑,連連點頭道:“滿意。”
她於是又坐回自己的位子,眸光垂在連柔手中的茶上,低笑著問:“連姑娘和我兒子定親了麼?”
“我兒子”被她咬得很重。
連柔抖了一抖,端著茶有些手足無措地道:“回殿下,還沒有。”
“那這盞茶我還是不喝了吧。畢竟以後變數還多得很,你元哥哥的話隨便聽一聽就可以了,不能當真的。”姬初微笑著揮了揮手,侍女忙將茶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