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閣寺(1 / 3)

出城時馬車自大道而過,姬初聽見了車外嘈嘈切切的談論。

他們從一開始懷疑她故意見死不救,到後來變為唾罵她親手將連柔推下去,再到此刻,他們已經一本正經地分析她這樣做的原因。他們以訛傳訛,到最後不是真相也成了真相。

她閉上眼靜靜聽著,一絲表情也沒有。她已經不會再試圖向這些人辯解了。

抵達花都是在第二日的清晨,第一縷微光照上緊閉的銅門時,銅門被六名衛士吃力地推開。於是沒有溫度的日光落在門後十來個迎駕的屬官臉上,他們的肌膚隱隱發白,神情萎靡不振。

“殿下是否先下榻休息?”迎駕的屬官將姬初的馬車引至衙門外,上前伸手要扶她下來。

紅素掀簾出來,沒好氣地打開這人的手,才讓姬初下車。

她望了望黯淡蒼茫的衙門匾額,道:“不用了,趕緊見完宇文元,我好拿著藥方回都城去把藥材送過來,救命是要緊的大事。”

“殿下說得極是。殿下心懷天……”

“打住,後麵的話對著那匹馬說去吧。”姬初轉入後堂,紅豆在前領路。

到了門外,紅豆攔了一把紅素、青娥二人,自己也留在門外,提醒道:“兩位姐姐,這時候還是他們獨處為宜,萬一有個什麼不便當著人前說的話要說,咱們幾個跟木樁子似地杵在一邊,豈不是惹人厭。”

“呸,什麼是不便當著人前說的話?你能不能長點心,這話也是可以隨便說的?傳出去殿下的清譽還要不要了?”

紅豆悻悻閉嘴,心想清河帝姬哪還有清譽。

紅素二人雖然翻了個白眼,但覺得話糙理不糙,隻好守在門外。

姬初也不在意,自己進門。房內陳設簡單,但幹淨又明亮,四周三扇窗戶都開著,窗前的案幾上擺著一隻越窯青瓷窄口瓶,裝了幾枝艾草和薄荷。

與這一切清新明淨的景象截然相反的是躺在榻上的宇文元。仿佛因為窗外鋪進來的光影,給他削瘦的臉部輪廓蒙上了一層將死之人的灰白。他眼窩深陷,緊閉的雙唇沒有血色,躺在那裏,安靜得快要消失了。

姬初忽然間不能相信這是桀驁不馴的宇文元。她從他身上看不見半點曾經與她唇槍舌戰的意氣風發。

“你想說什麼?”宇文元偏頭看見姬初欲言又止的糾結神情,不禁輕輕地笑了一聲。

姬初咬牙問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話說出口,她才發現聲音顫抖得厲害,隱隱帶了一絲幾不可聞的哭腔。她看不得宇文元這樣,她情願他神采飛揚地死在她手下,也好過這麼無力地被瘟疫吞噬生機。

垂死之人總能輕易得到憐憫,更何況他這樣的人,應該連死都像流火。

一瞬燦爛綻放全身光熱,而後迅速消亡,而並非如落葉般無聲緩慢地腐爛。

“沒有,已經在熬藥了。”宇文元難得如此平心靜氣,揮手讓房裏伺候的五六個小廝出去。

姬初突然道:“不要出去,我怕待會兒他出了什麼事,我說不清。”

小廝們隻好應聲留在房內。

宇文元也不在意,慢慢衝她招了招手,露出特別的笑容道:“你過來。”

“我不過去。”姬初凝視他,憐惜歸憐惜,心底還是不自覺疑心他想要將瘟疫傳染給自己,“你有話就這樣說,我聽得見。”

宇文元似乎看穿她的想法,譏笑道:“你看看,你還說愛著我,連這點信任也沒有。我們之前那麼長久深重的情意,在瘟疫麵前,原來是過眼雲煙,分文不值啊。”

“不隻是在瘟疫麵前,是在任何時候都分文不值了。我對你的信任、對你長久深重的情意,不是你一手毀了的麼?”

宇文元道:“既是分文不值,你也不過來,那想必我這話說不說沒什麼要緊,你也不一定想知道。難為你特意跑這一趟來見我,你可以打道回府了。”

“正好,我也不見得有空聽你廢話。”

姬初深深地看了看他臉上突然放大的微笑,退了兩步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