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隻有一個人,能將一襲白衣穿出神聖而莊嚴的模樣。
那便是神水宮的水母陰姬。
無論她在哪裏,無論她麵對的是什麼,她的身姿都永遠挺拔筆直,似乎從來不會為任何事所動搖。
數十名白衣的少女侍立在外麵,銀帶束腰、輕紗蒙麵,靜默無聲。而方才生龍活虎的無爭山莊眾人已經全部倒在了地上,包括那位瘋狂而執拗的老莊主。他們已然沒有了生氣的麵上還殘留著一絲茫然,好似竟是在不知不覺中,便已經命隕身死了。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見識到了“神水宮”這個傳說中的牛叉門派的強大威力,施靜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看著滿地的屍首,她心中雖然湧上了些許不忍,但更多的卻是強敵終於逝去的如釋重負。略略平複了下心緒之後,她有些激動地站起身,朝著水母陰姬迎了上去。然則意料之外的是,她滿心重逢的喜悅,卻不過隻得到了陰姬一個若有似無的微微頷首。同之前在大沙漠的山穀中不同,她此刻竟好似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不但渾身的氣勢強大到讓人無法呼吸,還冷酷高傲到竟似連一個眼神都吝嗇施舍給塵世。
饒是施靜早已經見過她幾麵,也因著親生女兒的身份受到了不少照拂,此時卻仍是被迫得沉默了片刻,有刹那間竟似腦子一片空白,完全無法行動。
這種幾乎是屈從於生物本能的反應異常雖然不過隻有短短的一瞬,但卻已經足夠。隻這一霎那,水母陰姬便那麼飄然地從她身邊掠過,徑直朝著雄娘子和黃魯直而去。
施靜略愣了愣,扭頭看了看黃魯直抱著雄娘子那一臉警惕的模樣,不知道怎地覺得渾身有些發冷,便也連忙轉回身去,跟在水母陰姬身後,一道兒站在了那兩個人麵前。
不知道是回光返照,還是黃魯直和施靜方才下死力輸入的那些真氣終於起了作用,雄娘子恰好在此時緩過了一口氣來。他一睜開眼,便看見了水母陰姬。然後,他的眼神立刻就變了。
那是一雙無法定義愛與恨、喜悅和悲哀、痛苦或歡愉的眼睛。唯一能夠確認的,是其中蘊含的那份目不轉睛的專注,就好似這天地之間,除了這一個人之外,其他的所有,他都已經無暇再關注了一般。
這份關注竟似擁有實質,牢牢地壓住了在場眾人。竟也仿若一種另類而高深的武功,雖然同水母陰姬身上所有的氣勢並不一樣,但震懾的效果卻是毫無二致。
這種氛圍之下,沒有人動。
然後,出乎意料的,他自己卻忽然動了。
迅速,敏捷,仿若迅雷一般,朝著水母陰姬襲去。
他的動作是如此的快,所有的人都幾乎來不及反應。
施靜本來站在距離他們不足三步的地方,然則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事情便已經忽然發生了。
一切快得好似閃電,又像是一個虛幻的夢境。無論是雄娘子忽然跳起身來,死死地掐住了水母陰姬的脖子,還是水母陰姬迅速出手,後來居上,將雄娘子重新製住,狠狠摔倒在地……這所有的動作,都好似發生在須臾之間,施靜連眼睛還沒來得及眨上一下,一切便已經結束了。
雄娘子已經被水母陰姬踩在腳下,旁邊站著也才剛剛回過神,便就開始暴跳如雷了的黃魯直。
施靜默默地擦了一把額上滲出的冷汗,上前了兩步,息事寧人地道:“呃,娘親,爹爹,黃老前輩,大家先冷靜一下……”
她話未說完,已經被三個人異口同聲地打斷。
這個說:“什麼?小靜你竟已認了這惡賊做爹?”
那個道:“荒唐,小靜你竟還叫這毒婦做娘?”
還有一個唯恐天下不亂,卻又不善言辭的老實人,隻在那裏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喘著氣兒憤然道:“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施靜驟然被這三位如此盯住,簡直覺得頭皮發麻,感覺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正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恰在此刻,有人在旁邊接話道:“諸位前輩還請稍安勿躁,大家有話且好好說。”
這聲音溫文爾雅,十分悅耳,聽起來也是相當熟悉。施靜轉頭一看,果然見到站在自己身邊的正是無花。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湊了過來,麵帶微笑,似乎也是要同施靜一起做和事老的架勢。可惜他的運氣就沒有施靜的好了,這一語還未了,他便已經被三人整齊一致地排除出了隊伍。
這三位的年紀加起來已經超過了一百五十歲,平日裏看著也沒有什麼,但一旦發起飆來,脾氣卻是一個比一個大。故此這一回對付無花,他們用的便是極其極端暴力的手法——於是結結實實地承受了他們三人共同的怒火的無花,沒有任何懸念的,再一次地杯具了。
看著他悶哼一聲飛出了老遠,施靜不由得在心裏默默地為他點了根蠟燭。但同時,她卻也並沒有十分擔憂——這世上能同時挨上水母陰姬的一袖子、雄娘子的一腳還有黃魯直的一掌,還能好端端地站在原處的人,大概是絕對沒有的。好在無花別的本事不行,保命的本事總是不錯的。反正也死不了,不如就還是哪裏涼快哪裏呆著去吧。
用了一秒種就做出了這個結論之後,施靜便再也沒有閑暇關注無花的後續。因為方才的那一係列的目瞪口呆不過是個開始,接下來,才是見證神跡的時刻。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水母陰姬和黃魯直已經戰在了一起。與其說是戰,倒還不如說是單方麵的打壓。水母陰姬上次被迫閉關之後,又神出鬼沒地忽然駕臨在這汪洋中的小島上,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恢複昔日的風采,但此時看著的確比之前功力深厚了不少。她此前已經能險勝石觀音,此刻對著武功本就略差,還已經受了些傷的黃魯直,更是有著壓倒性的優勢。
那邊兒既然已經打起來了,再勸架便已經有些來不及了。施靜見到雄娘子仍躺在地上,便連忙飛身上去將他扶了起來,先略檢查了下他的傷勢,見也沒有怎麼惡化,便小心地將他安頓在了一旁——他此時已經連話都有些說不出來了,但一雙眼睛卻仍是盯著水母陰姬和黃魯直。如秋水一般的眸中波光粼粼,愛恨交織,散發著一種獨特而奇異的魅力——這種魅力,超越了年齡、模糊了性別,幾乎讓所有人都無法忽視。昔年江湖中的第一美人,大抵也不過如此。
隻是,紅顏素來命薄,癡心自古錯付。那對戰中的一男一女,他看的到底是哪一個,心中記掛的又是誰,恐怕,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罷。施靜看他如此,似乎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明白,隻是覺得,若再讓他這樣癡癡地看下去,恐怕他還沒瘋,自己已經先瘋了。
於是,她鬼使神差地衝進了戰圈兒,堪堪擦著水母陰姬和黃魯直兩人的招式縫隙之間,拚力拍出兩掌,終究還是把那激鬥的兩個人分開了。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把黃魯直從水母陰姬的手底下搶救回來了。
不過這麼一盞茶的功夫,黃魯直身上的傷卻增加了不知凡幾。而且,除了之前便已經受過的外傷之外,更多的是淤血烏青,顯見得是拜水母陰姬那霸氣四溢的內力所賜,受了不少的內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