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塵世間(1 / 2)

低沉迷惘地走在曲苑巷弄之中,腳下的步伐前所未有的虛浮飄忽,幾乎要支撐不住那纖細單薄的身影。小道上的積雪淺薄痕淡,但踏上去的繡鞋竟也沒能夠在它們之上留下一枚枚纖小秀致的足印。

不知行了多久,隻知在九重回廊的宅院中左折右轉,盡撿自己平日少走的偏僻處去。直待聽得一聲“大小姐”的問候,她才恍然地回了神。抬了眸,竟發現自己不知是走到了哪一處後門,而守門的侍衛們則正向她恭敬地拱拳致禮。

一時淡了心思,索性移步走出了這個院門,也不管身後侍衛們略顯狐疑與微詫的目光,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踏在比一年之中的往些時候要顯得清冷一些的街道上。

錦家的錦織作坊此時雖然猶在趕製著一些特殊的錦織之物,但較之平時卻是要清閑不少了。

不由地微低了頭,在作坊間穿行的腳步也更加快了些,不想眼中所觸皆是與錦家有關的東西,以時時刻刻地勾動自己不想回憶起的爺爺口中的家族大計。

走出作坊圈,見到的卻又是滿眼的行人如織。雖到了一年之中的商事淡季,但此刻依舊留存於錦織城中的人仍是不少。

耳中的熙攘喧囂更襯得心底的孤寒淒楚分外清晰,望著熱火朝天的商市,恍然忽生了一種隔世之感。就好似,自己眼前的一切都隻是一幅水墨丹青,裏麵的一切喧囂熱鬧、車水馬龍,與自己這個局外的觀世之人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關係。不,或者反過來說,自己才更像是那唯一被封印在畫作中,觸不得眼前真實的存在。

塵世之中無尋我,此境孤寂人不聞。自己觸不得這塵世喧囂,而這喧囂也無法得知自己此時此刻的心境淒涼。兩相隔世,互不能幹,無以照鑒……

如此,腳下的步伐便沒有了再停留的理由,幹脆繼續前行,如局外人一般,穿過數不盡的人群,越過層立如林的茶樓酒肆、典櫃貨鋪。遠別人世,背離塵囂,更走往自己心境深處的寂靜之地。

江水出現在麵前。

漫漫寒水浩蕩渺遠,江影蕭疏,岸邊霜意瑟簌,微濕的雪泥顯得有些泥濘。江上商船漸稀,倒是見一葉扁舟於近岸處載沉載浮,其上還有一人戴著鬥笠持杆垂釣。

清江淒冷,正恰勾動了心境,一時不由住了步。

望著漫天霜雪,品寒味冷,心思忽而縹緲了起來。

秋冬之季,最易使人心生感傷,倍感孤獨寥落。盡管心中極力地在避免思及方才在爺爺那所談的一切,但到底還是止不住自己的神思。

身為世家女,婚姻不由己。本以為這件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小父母的大度寬寵,爺爺的嚴苛禮教卻並無過分迫求。從沒想過自己竟有一日會成為為家族利益而犧牲的聯姻工具。

但終究,現實還是告訴了她結果。

是的,理當如此,世家兒女,一切以家族利益為上。錦家作為商業世家,籌劃謀利本為天性,更是不可能免俗。

自己從小便一直遵循著爺爺對家族後輩的訓誡,人前人後所表現出的,無一不是個柔順聽命的世家小姐的樣子。但其實她內心深處的本性,又該當是何種的麵目?

玉石向來是遠看柔潤順滑,近觸卻又堅比磐石,她也亦如是。

自己不是不能為家族奉獻出什麼,但爺爺那樣強逼著自己去犧牲姻緣卻真的是讓她徹底地寒了心。

本便已是經受了恁般心傷磨折,與他人的情誼皆斷,她剩下的,本就唯有親族之情罷了。現如今,連自己最後所能倚靠的都拋了自己。真不知,她還有什麼是剩下的,還能有什麼是能夠牽掛的。

現下,還依舊留存於心的唯有孤獨,這隻在那個寒涼之人身上見過的棄世之孤。

此刻想來,她已是知道,為什麼那夜曾於林中聽聞的簫曲,竟能讓她默然泣下了。能以自己的心境徹底熔鑄於音曲之中,不但傳達人心,還能讓一個未曾有過相同情感的人也引起共鳴。

細細思量來,他那等音術修為,肯定不比琴紫憂差,或許,還能更勝她一籌也未可知。當然,此刻自己的心境與他相去不多便是了,而她於音術上的造詣,也不僅僅止於入門了。

念及那道淡漠寒涼的身影,那日的簫音也不由隨之縈繞在耳邊。音聲共振,顫動了心尖,化入了眼眸,手中之笛也情不自禁地與之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