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疊嶂處,遍野梧桐間。蒼寒人跡絕,天命萬古偏。
冬夜山林,輕雪覆枝,本為寂滅寒涼處,當是時,此間更顯意淒絕。
望著這終歲如一日,蒼涼不改、寂寞不更的梧桐林,一身樸衣的孤漠少年依舊是靜默不語,也將十數年如一日的巡林進行地一絲不苟,別無差池。
自寂梧山巔緩步而下,腳下踏著的山泥因冬季寒冷幹燥的空氣顯得冷硬,即便此地離連南兩江不遠,但這兩江的水汽卻幾乎被完全隔絕在山腳之下。此山之中,所留存的,是千年不變的冰冷,以及千年不變的孤寂,雖然這裏偶爾會有誤入的不速客,但如古墓一般的塵封才是這裏唯一且永恒的基調。
一株株地步過高拔參天的粗遒梧桐,雖已入冬,但這些梧桐卻並非凡品,不但能夠曆經秋冬,四季不凋,而且其枝葉還能保持著繁茂,並作為白日下的一層層細密而厚實的遮蓋,將這裏完好地隱藏於蔭蔽之中。不見天光,不染塵氣,便是這裏最為重要的特質。
偶爾一陣寒風吹過,枝枝葉葉簌簌有聲,如寒雨打枯荷、冰露叩竹枝,讓這一場渾然天成的自然之曲令人聽之沉迷,卻又不得不品味其中深刻入髓的淒寒之意。
每隨自己跨過一株梧桐,一個虛幻不定的陰影便自梧桐樹下閃現,又繼而重新隱逝,好似它們就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但它們,卻如千百衛士,守護著這裏的每一株梧桐,每一寸土地,甚至,還會守護這建蒼的九州大地……
少年的腳步不緊不慢,就如一位滄桑老者般安步當車。他的每一步,都如尺規測量過一般,不差分毫。
從山頂到山腳,自山陽至水陰,這整個寂梧山,他已是走了無數遍。但近日來,卻無端地感到一絲隱而未察的異樣,這常常讓他靜比古井的心泛起了微微的波瀾。這絲波瀾雖小,卻總是讓他莫名地覺得暗自著慌。
忽而停下了腳步,看向了一株梧桐樹下。那一株梧桐,與周圍的任何一株並無甚差別,但他近日卻已是不止一次地在此停下了腳步。
深深地看向這株梧桐,本該再多望幾眼便離開的,可他今日卻一反常態地走近了幾步,冰石似的眼瞳也緊盯向一處——那是一株小小的純白藥草。這藥草葉似白玉,即便在這昏暗的林中,也能借著一點微光發散出淡淡的瑩潤白芒。
這是凝精草。
思緒忽而追憶到了某個夜晚。
那夜,生機勃勃,萬物生發,輕快的笛曲流水般淌遍這整座山林,滋潤了這片千年枯寒的土地,讓這裏的每一枝、每一葉、每一靈,都注入了磅礴而溫睦的暖意。當然,也包括他自己。
念及那個如春陽般暖人的少女,他的神思一時飄了一飄。
前不久,蒼梧葉泯靈,她逃過一劫了嗎?若她真就此而絕於人世,世間就少了一曲天籟,甚為可惜……
而且,蒼梧葉泯靈,其原因,就隻有一個——越族現世,蠱毒巫術重回建蒼。
這,實在是一件足以震驚建蒼朝野的驚天大事。隻不過,為何這麼多日,他還是未得聽聞來自宗禮台的消息?
念著此事,他又重新移步,繼續起了今夜未完的巡林。
方才短暫的停頓不過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這件早已被少年爛熟於心的事,他做得駕輕就熟,很快便立足於山腳之下的最後一株梧桐樹下。
習慣性地瞥了一眼林外的景物,那裏,也許是他這一生永遠也無法企及的所在。盡管心中曾有過假想,但他向來是即刻便回身上山,心神凝靜若冰,毫無一絲棧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