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抹黯淡難覺的晨曦突破水天之際的雲翳時,當下的時辰卻已是比別季的日出時分要晚了不少。
冒著一夜的寒風於江麵上隨波逐流,再度睜開眸子所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周天的深藍清冷。那樣的遼闊,是她曾經所從未曾見過的。昭示著前所未有的自由與不受約束,但同樣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絲不可避免的寥落仿徨。
見到主人清醒了過來,安安靜靜地收斂羽翼伏在小舟之上的小錦頓時精神了起來,歡躍清啼著展了翅,圍著小舟盤旋了幾圈。
錦霏凰先是柔聲安撫了她幾聲,這才有空緩緩地站起了身子,揉著些微僵硬酸痛的肢體,開始觀察起這周圍的景象來。
不知一夜漂泊,此刻已是到了何處。隻見江岸卻是不似昨日所見的那般霜華滿地,雖然也不見得有綠枝綠葉,但總歸要好上不少。
估計著推算起航程與時間,再結合眼前所見到的景象,竟發現,此刻與錦織城已是離得極遠。想來再用不了兩日,連上次南下的目的地——濟城,都可以抵達了。
回憶起那次的旅程,某段特殊的記憶被無可避免地觸碰到,心下一時有些恍然。
先時在北冥,便是將這段記憶重新挖掘而出,從而有了與當時截然不同的感覺。但近日來,卻是不知怎的,刻意地不去回憶起它來。
不過現下的心思渺遠間,那段如暗夜中的皓月一般顯眼的記憶卻是再由不得自己,如泉水般湧了上來,逐漸浸洇滿整個神思。
自己如今的境遇,卻真的與那個深山老林中的寒涼少年相去無幾了,孤寂寥落,孑然一身,天下之大,早已沒有了她的容身之所。他們,已然有些相像了呢……
那夜自淒寒的寂梧林中聽得的簫曲,忽而回繞縈蕩在耳畔,不自覺地輕輕闔上眸子,心神隨之沉浸迷離,至極處,下意識地探袖想要取笛作和。但空蕩蕩的袖口卻告訴她,這個想法是不能實現了。
也是呢。
唇角流露出一抹略顯苦澀的笑意。
昨日趕赴錦家家族會議之前,她特意在棲凰院中早早地起了身,也安洽好了所有。
褪下了一身的錦衣華服,取下了做工細膩精微的珠絡玉簪,留下了昭示著自己在錦家身份的凰紋佩,也放下了一直攜於身畔的流碧玉笛。
換上了身上平素的白綾衣,頭上插了一支烏木簪,腰間隻有一根素色衣帶,而袖口也沒有再藏有樂器……
一切,她都已是留下了,留在了她過去十七年的家,往後,那裏再不是她的家,她已再也回不去了。
神色落寞地垂了手,小錦見主人的麵容帶上了淒傷之意,便很是體貼地自空中落下來,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麵頰。
有小錦的這番相慰,錦霏凰略顯欣然地笑了笑,抬了手搭在她的一身錦羽上,替她細致地理起了羽翼。
一人一凰立足的小舟,繼續順著連江江水的流向漂流而去。
隻是,這樣子難得的靜謐卻是沒能一直這樣下去持續得久長。
方至日昳時分,入了一段江船稀少的江段。起初小錦還是安安靜靜地在小舟上休憩著,卻忽然在某個時分,變得焦躁了起來。她開始急躁不安地低空盤桓,還時不時地落下錦霏凰的肩上,用她那小巧的尖喙扯著她的衣襟。
先開始錦霏凰不以為意,隻當是小錦一時生了調皮之意。但隨著她盤桓的速度愈加迅疾,又多次重複地撕扯著她的衣襟後,她終於察覺到了小錦的不對勁。
“小錦,你這是怎麼了?怎的恁般不安?你可是察覺到了什麼?”
見錦霏凰終於開始搭理起了自己的提醒,小錦急急地對她清啼了幾聲,又展翅飛起,對著沿江而上的北方連續做了好幾次撲擊之勢。看起架勢,似乎很是憤怒驚唳,充滿了錦霏凰從未在她身上見到過的濃烈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