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風隨時令的流轉愈加凜冽,素來是人聲鼎沸、熱火朝天的錦織城也終於迎來了一年之中相對較冷清的時節。
說是清冷,但錦織城實際的人流卻依舊不少,真正讓錦老爺子冷下來的,還是雷廷榮代表雷家來與錦家商討聯姻的事。
兩日前,錦霏凰親口說出脫離錦家這句話的景象似乎曆曆在目,每每想起,他都幾乎抑製不住心頭竄起的恙怒。
這個丫頭,盡管知道她不能以常理衡量,但他終究還是小看了。
一個女兒家,還是出身於世家的女兒家,怎麼會輕易地說出與家族斷絕關係的話?
世家的關係,理當是最不易斷絕幹淨的。且不論出身那一支的血脈親緣,就單單是旁支親族的根枝纏絡,也是輕易割舍不得。更別說,世家給族中人帶來的利益了。
或許,凰兒確實是不重功利的人,但她對親情還是猶為看重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她竟會做出如此的決定。這樣的決定,對她來說,無異於自剜其肉。
難道,他真的逼迫太過了?
錦老爺子不禁又是一陣出神,難免開始思慮起自己當初的決定來。
見錦老爺子似是有些恍惚,雷廷榮止住了繼續客套的念頭,開始輕聲提醒道:“錦老爺子?”
經這一聲呼喚,錦老爺子驀然回了神。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對雷廷榮老練地笑著,話語低緩沉穩:“哈哈,抱歉抱歉,人老了,一到這寒冷的時節,精神便有些不大好,讓廷榮侄兒見笑了。”
這話確實是不假,但錦家富足堪比國庫,哪一處的暖閣高台不是置備了過冬的無煙爐,不但冬日也能溫暖如春,還尚無由火炭引致的煙塵之敝。因此,錦老爺子這話,明眼的人聽了,知道隻能取一半。
雷廷榮這些年來主掌對外事宜,對這些辭令早已熟稔,便體諒地擺手而笑:“錦老爺子不必這般客氣,廷榮是晚輩,理當照顧您這個長輩。您還是要注意身體才好,若是因廷榮而使錦老爺子傷了身體康健,就真是罪過了。”
“見笑見笑,我們接著談。廷榮侄兒方才,可是談及我家凰兒與雷樓小子的婚事了?”
“不錯,不知錦老爺子對此有何指教?”
雷廷榮微笑地道。
“這個,對於這件婚事,老夫我倒是沒有什麼意見,”錦老爺子老眼深處精光黯了黯,“隻是,凰兒這丫頭她不久前離家了。恐怕一時半會兒,是趕不上下一年的聯姻了。”
“哦?霏凰侄女她離家了?不是前不久方從北冥回歸?據聞她與雷樓在北冥遇上了不少事,這會兒可不應該是在家中好好休整一番嗎?”
雷廷榮顯得有些疑惑。
麵對雷廷榮的話,盡管知道他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但錦老爺子總覺得品出了點問責之意來。
想著錦霏凰當日離開的一幕幕,她失望的眼神和毫不回頭的決絕,錦老爺子默了幾息。
“……凰兒師門急召,老夫屢勸無用,她到底還是離家去了……”
說著這一句由兒子自孫女處聽來的一道對外解釋,他忽而心有所動。再又念及她說出脫離家族前的那句話,更是心頭一震。
凰兒她……已是算好了一切……
拿捏好時間恰在雷家來人前將這事徹底說開,且又告知了應對之辭。沒有在兩家正式定下婚約之後再與家中鬧開,便是保全了家族的麵子。又為自己的離開做出了一個尚算合理的說辭,一般人根本無力去空崖探究真假,這樣,也就同樣給了逼得家中女兒出走的錦家一份體麵。
這丫頭,還真是……那個聰明伶俐的丫頭啊……
錦老爺子心中默歎一聲,對雷廷榮辭到:“因此,凰兒怕是無緣與雷樓締結姻緣了……”
雷廷榮了然地點了點頭,在他看來,錦霏凰能不能與雷樓結親根本不重要。甚至,這場聯姻也是完全沒有必要的。雷家與錦家的合作,僅限於流雲霜礦,聯姻算是雷家給錦家的一個誠意。說來,可能還是錦家要比雷家對此事更加看重一些。因此,他是無所謂這場聯姻是成與否的。
“如此說來,那這場聯姻該做何處置?不如便就此作罷?”
雷廷榮試探著問出一句。
錦老爺子聞言,內心卻是陡然有些激動,連連便笑著否定到:“不不不,雖然凰兒這丫頭是沒辦法了,但這姻還是要結的。”
雷廷榮麵色不改,順勢便問道:“那不知錦老爺子想要安排貴家族的哪位千金嫁入雷家?莫非是二小姐錦霏霞?”
聽得就突然提到錦霏霞的名字,錦老爺子不由又是一怔。
若在以前,要是錦霏凰不能嫁入雷家的話,他可能真的就要讓錦霏霞替了她。
可現今……
他還記得那日錦霏凰以什麼話起的頭,持久的沉默隻是等待著斷絕妹妹替了她的可能……
“不了,”錦老爺子沉默半晌,緩緩開口,“霞兒年紀還是有些小了,她也不合適。”
看著錦老爺子又一次否決,雷廷榮忽然意識到今日的錦老爺子似乎有些奇怪,較之上次相見,他今日明顯得要瞻前顧後、猶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