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簫曲悠遠綿長,潺潺水流般自靜謐深幽的寂梧林中淌過,如石上清泉,清明而舒朗,輕易即可將心中的不安與消沉滌蕩而盡,獲得再恒定不過的平靜寧和。
簫曲有若春風化雨,細細密密地洗漱著每一片桐葉,澆注了每一根枝幹,沁潤進每一寸土地。沉寂壓抑的梧桐林,此刻卻顯得生機勃發。像是一個塵封了多年的庭院,終於打開了高門,引進了清新而明潔的空氣。
曲音漸漸消減了下去,吹盡最後一個音符,少女並未立刻睜開眼。
凝心感受著這林間的氣息,上千道靈識清清楚楚地顯現於神念中,她不由鬆了一口氣。
多日盡心的音道療愈,看來還算是頗具成效,前些日子還虛弱得幾乎連存在都模糊得難以辨別,現下卻已是能夠見到不少音魎重現了身形。想來,再要不了多久,這三千音魎便能完全恢複了。
念及此,她不禁心中欣喜。能看到他們恢複如常,不單單是因為少年所托,這也是她自己的願望。
其實,不僅是音魎,少年傷勢也好得很快。曾偶然聽他估摸著原該有至少一月方才能正常行動,現今他雖還離不了那冰椅,但氣色卻已是好多了,完全不似起初的蒼白虛乏,想是那些藥草魂玉的調養很是得法。
略不自在地滯了滯神色,轉而又恢複正常。即便已是過去了好些日子,此刻回憶起那次的沐浴仍有一份真切得褪不去的羞窘。
收起了晝夢簫,遙望著寂梧林外的夜天江流。
如今,少年似乎也不再堅持那些在她看來十分古板的條框規矩,盡聽信了她提出的這個由她來替其獨自巡林,而他則借此時機進行沐浴療養的建議。
起初見他答應的時候簡直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若不是知曉他並不是那樣的人,她幾乎都要錯以為他是想借此偷懶了。
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然習慣了在這隔世之地安居的生活。這山中,沒有錦織城的錦衣玉食,沒有大小姐的恭敬優待,沒有世家女的排遣消磨。這裏有的,僅是終歲如一的寂靜,簡樸得可稱粗陋的吃食,以及,單調枯燥的亙永。
但,明明是個如此難以久居的荒山野嶺,卻有著別處怎麼也無法擁有的自由。再沒有了家族重擔,沒有了內務煩擾,沒有了強迫之姻……
徹底的輕鬆寫意,琴簫相和的音趣,平淡卻韻味深長的時光。
心從未有過如現在這般的寧靜平和,即便是望著這近在咫尺的外界塵世,她也不曾想過要再次主動地跨入其中。
遠天的夜很清朗,冬季的寒冷已是逐漸消融,春意隱隱重歸大地。月痕淺淡,星辰疏散,映照清江流影,襯得粼粼波光無邊絢爛,猶未融盡的浮冰也如明鑒般耀爍。
外邊的景色看著很美,可,她並不對其抱有希冀,或者說,她對此山已然不舍。
最後淡瞥了一眼江流蕩漾,她輕淺一笑,返身而回。
有已經恢複了身形的音魎虛影接連顯現,在她經過之時於幾步外凝立,似是在感謝著她那功效極佳的治愈之音。
對音魎們表達的善意致以淺笑回應,不敢緣此故而對這些千年之前的前輩們有所矜驕。
空寂的山林遼廣,有曲調和緩的琴聲準時地響起。多日來,每每巡林夜歸便能聽到少年所奏的琴曲,像是一個在黑夜中的指路明燈。也幾乎成了一種呼喚她歸來的信號,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心底湧出一股暖意,腳下的步子也更輕快了些許,細短的步子拉長了一些,想要快些回到山頂與等她歸來的少年相聚。
他的曲愈發得有了溫度,不似以往的寒涼淒冷,教人聽之隻覺蕭條瑟簌。而是有了一分明顯的輕欣悅然,仿若枯朽的腐木突然逢春,生機頓顯,再不複往日的淒寒孤絕。
頭頂由梧枝桐葉覆成的頂蓋漸顯稀疏,前方已是能夠看見空曠的山頂。
那裏,有個俊朗的白衣少年坐於蒼梧巨樹之下,撫琴而奏,錦凰隨曲展翼,翩然起舞。
凰遊九萬裏,千古一如常。
凡塵南喬木,譽名梧桐樁。
神凰幾蹁躚,詫見此無雙。
木葉十萬萬,獨居南華鄉。
高拔盈百尺,茂展蔽千方。
光投影映輝,風搖傳錚響。
回盤姿旋落,雅立相益彰。
人驚疑錯見,梧怎堪棲凰。
曲調有些熟悉,不是第一次聽了。近日來,相近的曲調常常縈繞在耳畔,想弄清楚這熟悉感倒底是自何處而來,卻總不得其跡。今日,卻是乍然省悟,這曲調,與那日少年對著自己奏出的曲合拍協律,雖有意境的差別,卻分明像是同一支曲的不同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