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的風吹起來好像很溫柔。
這裏不比大齊,若說北境是虎狼之地如粗棱怪石,那大齊則是雕琢好的美玉,而南詔,就像是未被完全開化的玉石了。
傅鐫來到邊境已經是第四個年頭了。
除了大戰勝利之後,他短暫的回京述職,見過父母家人之後,他便再沒有回去過了。
天色霧靄,瞧著不討人歡喜,卻是這樣最常見的天氣,傅鐫已經習慣了。
他又來拿出懷中的簪子,前幾天不小心被摔壞了之後,他一直就沒有找到人把他修好,城中的首飾鋪都不行,裏頭的東西劣質,師傅們的手藝也不好。
因此這跟長長的簪子被摔掉了頂端的玉石,碩大的珍珠也被他用小木匣子收起來了,因此手邊隻有這一根簪棍,看著光禿禿的,泛著銀光,瞧著像是銀又不大像,總之倒是挺硬,看著圓溜溜的好看。
因此才能整根沒入人的血肉之軀。
傅鐫又想起蘇梓萱來,想起初見的那一次來。
以一屆弱女子之身,周旋兩個高大的漢子,跑不成,便正麵上,打不過,就用上全身可以用上的鋒利的東西。
她的牙齒尖利,此時想起來她那時候帶著血的嘴角顯得如此的冷酷,手中這根簪子也沾滿了血,說句實在的,他瞧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她跟個女修羅似的。
直到後麵江南一行,他看蘇梓萱智謀過人,看她膽大包天,更看她嬌氣嬌柔,才發覺人之多變,也才知道所謂當時狠辣,不過是時局逼人,若不殺人就隻能被殺。
保命罷了,哪裏顧得著好不好看。
也因此,他對一個女子有了敬佩,更多了些無可言狀的情思。
是相遇太晚,也是能力不夠,不能幫到她,就不能奢望自己還能湊上去討人歡喜。
隔得遠遠的,這樣多好啊,做自己能做的事情,看想看的風景,借以代替想看的人。
手邊有酒,南詔傳來的清酒,入口醇香凜冽,卻沒有多大的後勁,主要是為了南邊這潮濕的天氣,許多在南部待了些年頭的士兵,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風濕骨寒的毛病。
磨人又難熬,這些痛在骨髓裏,嚴重一點的,根本無法行走。
清酒能驅寒,又不容易醉,這是他們最喜歡喝也能喝到最多的酒。
四年的時間過得很快,他如今正在一處溪邊遛馬,看著自己的坐騎在溪便暢快的走動,心情也不由得便好一些。
他將手中的簪子插進土裏,照樣鋒利,隻是須臾又拔出來,將泥土洗淨擦幹,又揣進懷裏。
原先時候總舍不得碰髒這根簪子,就是拿出來看看把玩,也得仔細手上有沒有髒汙,可自從他不小心摔碎了之後,傅鐫的心裏就好似落下了一個什麼東西,好像有什麼求而不得的沉重被卸掉了。
也因此,他將這東西隨意的擺弄著,再也不覺得有觸景傷情的意味在,再也不覺得還有理由給自己強說愁了,這般兒女情長的事物,本就不適合他。
“將軍。”有士兵走過,看見他忙向他打招呼。
傅鐫點點頭,他在大戰中一戰成名,被當今封為定遠將軍,定這南境的局勢,後來便一直待在這裏,幹些雞零狗碎的小事情,無趣的很,也乏味的很。
戰事剛歇時候兩方戰士和百姓的情緒還沒有緩過勁來,彼此的手上都有對方親人或友人的鮮血,因此雖然兩國談和,但是卻不見得真正相安無事。
尋釁滋事的事情常有發生,不是這邊先來,就是那邊動手。
——他管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這點事,直到撤軍退兵,這才算消停會。
平時也是無趣,難怪抓著一點過去的事情不肯忘記。
傅鐫牽好馬,它此時吃的腹脹肚圓,也很是精神抖擻,看著傅鐫走來,還忍不住撅了撅蹄子。
上馬,轉彎,一氣嗬成。
傅鐫架著胯下駿馬,朝著一處山裏去,前些時候他在山裏遇見了一個姑娘,分明力氣不大,人也看著嬌嬌弱弱的,卻不知道從哪裏撿了一把弓,嚷嚷著要立女戶,要自力更生,要打獵謀求生計。
傅鐫一時興起給她打了幾隻獵物,就被女子追著強行就要拜把子,若非他胯下有馬,功夫在手,還不一定能跑得掉,躲過這門悍妹。
隻是後來無聊,他也偶爾去山裏晃晃,十有八,九都能遇見這位彪悍的姑娘。
一來二去,也算熟識,傅鐫覺得,同這位姑娘說話總是妙趣橫生,好過這邊界無聊又瑣碎的時光了。
今日帶了酒,就看這位姑娘能不能給他打下個獵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