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快步往書房走,人沒踏入內堂就開始叨念:“四哥你這書房太偏了,弟弟一路行來都出一身汗,大夫往來還不跑斷腿?若是夜裏發了急症怎麼辦?”
屋裏。
金獸小爐裏燃著香,胤禛正半坐在床上看書,見胤禩進來,哼一聲:“人沒進門就呱噪開了,你也別插科打諢了,說出遲來爽約的理由,四哥放過你。”
胤禩聞言訕笑著上前坐了,道:“上午被皇父訓斥,膳後正要出宮,毓慶宮忽然有請,便耽擱了。”
胤禛聞言一怔,接著麵有怒色,連聲音都硬起來:“你還敢去?”
胤禩麵上的笑容忽然變得飄渺,一瞬間像罩上了雲霧一樣不可捉摸。
胤禛聽見弟弟說:“太子是儲君,又有君父眷顧,他若發令要與小九慶生,敢不去的人不多。便是九弟,也不好明目張膽推辭了去。四哥不會不懂?”
胤禛目光看著他因為端坐而露出的鞋麵,上麵是滿滿的風塵與幹涸的泥漬,輕輕歎道:“你不同,不該冒險。”
胤禩一笑:“七八人皆在座上,何來冒險一說?四哥不會以為,上次胤禩‘不知好歹’過後,太子殿下還存了拉攏心思吧?”
胤禛聞言有所悟,接口道:“那便是警醒了?何至於此?”
胤禩轉轉手上的扳指,垂目悵然道:“約莫是我剛入內務府辦差,太子想要提點一二罷了。四哥無需太操心,好好養病才是。”
胤禛聽出他語氣中的暗諷,道:“你能這樣想就好。這幾日內務府的事也別頂著幹了,好好看看兵法謀略,我看著朝廷大約是要用兵了。”
胤禩一愣,他知道川肅總兵潘育龍剛捉了潛入三岔河的噶爾丹屬下回子五百人,皇父也剛下了旨意人讓蘇努與阿席坦備兵,但四哥就這樣先走一步思慮至此了?
按著四哥的意思,自己這次也會上戰場?如果能得一點半點軍功護身,日後在朝堂之上的確助益良多。
胤禩心頭暗喜,但轉念想起麵前的哥哥府中還有生病的小阿哥,不好流露歡喜神色,轉頭四顧轉移話題。
桌上放著一頁裱糊了一半的紙,攤開放著正在晾幹,正是昨晚他寫的字。
胤禩驚訝道:“四哥病著,怎麼還做這樣的事?再說又不是多拿得出手的東西,何必這樣?”
胤禛一臉正直:“難得有了進益,自然要裱起來。日後你每年寫一張,我替你存著,就當存檔在案,日後有據可靠。”
胤禩莫名其妙有些臉紅,這番話實在親昵,讓他不知所措。
胤禛又道:“十三的詩也存在我這兒呢,已經有小半本子。等日後他大了,做一本詩集給他,多好?”
胤禩又覺得自己多心了,內心自動捶打一番:“那就有勞四哥了。”
胤禛歎氣:“我也就是個操心的命,哪天不為弟弟操心了,也就到了閉眼的時候。”說完不等胤禩開口,又問:“昨晚我好似不大好,擾著你睡覺了沒有?”
胤禩愧疚更甚一步:“我昨晚就像睡死了一樣,四哥你覺得不妥,怎麼也不叫醒弟弟?拖到天亮燒出好歹了可該怎麼好?”
胤禛裝作歎氣:“我呻喚了,你沒醒。”
胤禩也奇道:“平素我睡得並不沉,夜裏敲更的聲音都能驚醒的。昨日卻不知怎的了,下午也睡得實,晚上不知做了什麼夢,醒來也不記得。”
這回換了胤禛心虛,試探道:“都說你不必熬夜看卷宗,累成這樣誰能讚你一句好?”
胤禩抻著頭道:“橫豎都是錯,不看更容易被捉把柄。四哥不如將昨夜的燃香送我一些,能得幾夜安眠也好。”
胤禛笑道:“這個容易,讓你拿馬車駝回去都成,睡上一年也沒問題。隻是怕你恨不得接下來半年一日當做兩日用,嫌白天不夠長。”
……
接下來朝廷的局勢果真如胤禛所說,用兵之勢越發明朗,連秋決都暫停了。
十月裏,明珠與內大臣索額圖視察噶爾丹,朝廷亦同時著手三路備兵噶爾丹。
康熙三十五年的春節一切從簡,一來是因為年前十一月時天有日食,恐不利君王;二來是為備兵;三來平陽地動幾省減免稅賦。
胤禛的大兒子終是沒有熬過康熙三十四年,在一個寒冷的冬天,抽搐著夭折了。
李氏當場哭得暈厥於地,那拉氏也是一臉難過,親身守著李氏整整一個晚上。
反倒是胤禛很鎮定,當他得知長子未能序齒就沒了,隻淡淡說一句“知道了,比著規矩辦,不必聲張”。說完又低頭繼續裱糊那副《觀雨》。
胤禩得知此事,著了素服上門至祭。
胤禛身上清減一分,精神尚好。他見了胤禩先一步開口:“不用說那些沒用的話。菩薩托夢給我,這個兒子同我沒緣分,我心裏清楚。你這次必定隨軍出征,一切準備妥當了沒有?”
胤禩一肚子話被憋了回去,心裏暗討:這個四哥若不是當真看通世事,就是冷心冷肺,或者是麵子功夫強悍不露端倪。就算嘴再硬,哪裏有人死了兒子會不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