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稀裏糊塗被兩個哥哥攆回京城,先入宮給君父複旨,聲淚俱下地形容八哥如何憔悴如何孱弱,如何在又幽深的屋子裏掙紮求存,說得皇帝心底湧起不耐與愧疚,迫不及待借口政務將他趕去永和宮探望德妃,連試探也顧不得了。
十四退下之後,皇帝反複琢磨了下,幾個兒子竄供的可能性有多大。年初命老八退養的口諭許多宗室都有不滿,福全又稱病不上朝了。他一麵覺著老八可恨,一麵又覺著老八若真沒了,對自己名聲可是大不利。
呷了口冷茶,皇帝煩躁得罵了端茶宮女,轉頭問梁九功:“陳進爵還沒回京?”
梁九功低頭道:“還沒聽說陳太醫遞牌子,不若讓老奴去催催?”
康熙沉吟之後:“去罷,讓他一回來即刻來見朕。”
胤禎在永和宮用了茶水點心,被德妃像對待心肝寶貝似地詢問了出門在外的起居飲食,連連說了幾句“瘦了、黑了”,才放他出宮去見福晉側福晉。
胤禎騎了馬剛到府邸門口,就被聞訊趕來的九阿哥捉得正著。
胤禟親自坐了轎子在他府前等他,見了他就叫:“十四,你去見八哥了?”
胤禎心裏一肚子話沒處吐槽,好不容易見了一個同樣憂心八哥的人了,立時將立在門口恭候他的老婆小妾都揮手攆回去,轉身就拉著胤禟的手道:“九哥,八哥可真苦啊,你留在京裏也沒去看看他?”
胤禟皺著眉說:“我倒是想去,可皇阿瑪出巡了,哪個阿哥能無詔出京的?我來來回回把我額娘都煩死了也沒成,好容易才等著你回來了,快說說。”
胤禎四下瞅瞅:“一句話也說不清楚,走走,九哥去我府裏仔細說。”
一時二人一同入了十四阿哥府,並且前後腳入了胤禎的書房。
胤禎因為酷愛行軍弄武,書房大半都是兵書,外麵一大塊院子的花草都被鏟得差不離兒了做演武場,連石桌石凳也嫌礙事給搬走了。
二人在廊下抱廈處憑欄立,胤禎細細將在胤禛外宅所見所聞說給胤禟聽,胤禟眯著眼睛望著廊下掛著的鳥籠子,不知在琢磨什麼。
說盡了,胤禟才問:“你說八哥住在四哥那裏,仿佛並沒受什麼委屈?反倒處處替四哥說話?”
胤禎頷首:“我覺著四哥處處握著先機,試探八哥幾次,卻都被八哥擋了回來。”
胤禟默了一會兒,慢慢說:“你不知道京中的局勢,皇阿瑪出巡,三哥坐鎮宮中,倒是沒什麼動作。可宗室和大臣坐不住啊,這幾個月底下多少動靜,你想得到?”
胤禎對這件事情的敏感程度,遠遠沒有身處其境的胤禟來得高,他疑惑道:“年初皇阿瑪剛斥責了大哥,給鹹安宮賜了胙肉,這群人還不消停?”
胤禟神色曖昧道:“大家都求個前程,無可厚非。皇阿瑪就算想起複二哥,隻怕半數朝臣也不答應。”
胤禎年紀還小些,沒把自己的前程也拴在這個上麵,隻附和道:“當年的事情,出力的人不少,誰也不想等著被報複。爺對二哥起複沒啥想法,隻覺著若二哥能當,八哥也能當。”
胤禟目光灼灼看著他:“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胤禎收了玩世不恭的神色,正臉看著胤禟:“必然真心,若有半句虛假,天打雷劈。”
胤禟轉而笑道:“不是哥哥信不過你,實在是……人心難測,最近朝中風言風語,一說皇阿瑪有意複立太子,一說皇阿瑪欲要擇賢而立。”
胤禎忙道:“九哥可知風聲從何而起?”
胤禟冷笑道:“這四九城裏但凡有個風吹草動,有心人能不知道?皇阿瑪人未到京,鹹安宮的情形已經過問過兩次了,這裏麵還不夠人細想的?”
胤禎想想喃喃自語:“論理都是哥哥,二哥生而為儲,他複立不複立爺是無所謂。隻怕他……”說到這裏他忽然打住了,聯想到出巡前後皇父對自己態度的變化,他心中亦有不安。想想他隻說:“聽說二哥前幾年脾氣變得厲害,不複早年矜貴端華,聽說那次海善的事……”
胤禟也不去接他的話:“這些說也說不清楚,你既然回京了,便自去好好打探好好琢磨吧。我隻問你,你還能去一次別莊不?”
胤禎奇道:“怎麼,九哥不能去?”
胤禟氣得踢腳下的青磚:“皇阿瑪防範八哥防得如此緊,生怕我等與八哥勾連,誰都不許去。讓四哥看著也是瞧在四哥一向不偏不倚誰都不賣好。”
胤禎想想道:“這個我去試試,能去一次,或許便能去第二次。”
胤禟連道:“好好好,爺便是要你的這句話,你且去想個好折子去。若真能求得這個恩典,到時候爺托你帶句話給八哥。”
胤禎應下此事,胤禟見他滿身風塵,也不欲留下久呆,正要告辭,便聽見廊下小太監來報:“兩位爺,八貝勒府上福晉遞了帖子,說明日得空,請我家福晉過府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