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夜晚從來都和寂靜這兩個字沾不上半點關係。
炫彩的霓虹燈、喧囂的人群和時不時就會傳來的功放音樂是深夜的香港帶給徐然最深刻的印象——他居住的酒店毗鄰著號稱全香港最繁華的九龍彌頓道,房間裏那款現代味道十足的落地窗搭配著厚度一般的純白色窗簾,根本就阻攔不住外麵斑駁多姿的燈光和噪音。
但他還是在腦袋沾到枕頭後的三分鍾之內就飛快的進入了夢鄉。
這個曾經的中國特種兵盡管擁有著一副素質極佳的身板,但是也根本就經不住一整天都陪著一大一小兩個瘋狂的女人在香港的大街小巷裏躥來轉去、跑上跑下的折磨——更何況作為唯一的男性陪同,他的工作隻需要用三個步驟就可以精簡的概括:伸手、接過購物袋、跟著繼續往前走。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
女人不管年齡大小,隻要一放到‘逛街’這個可怕的場景裏,體能絕對抵的上一個特種兵還富餘半拉!
——好吧,這句看起來挺有真理範兒的話其實還是徐然自己編出來的。
但是心裏不痛不癢的腹誹歸腹誹,對於徐然來說,隻要是能看到媽媽和妹妹臉上露出的漂亮笑容,哪怕是讓他再拎著大包小包繞著香港跑上幾圈,他都會毫不猶豫的接受。
……
去年不知道第幾次全國人口普查的時候,徐家的戶口本上有三口人,從數量上看起來似乎和普通家庭也並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如果在花點功夫仔細翻看的話,就會發現上麵隻有徐媽媽、徐然、再加上徐妹妹——徐爸爸的名字在幾年前,就被徐媽媽用顫抖的雙手拿著這本薄薄的冊子,去派出所的戶籍辦公室裏辦理了注銷。
徐然的爸爸生前是一名緝毒警察,為人直爽、緝毒經驗豐富,在緝毒大隊裏稱得上是名相當有威望的前輩。但是這個立過不少功、大大小小的獎章放滿了小半個書架的男人,卻在一次秘密行動中不幸中彈身亡,在美景和危機並存的西雙版納闔上了雙眼。
不知道徐家的男人們是不是骨子裏都有一種宣彰正義的衝動,又或者是內心深處都對鐵血生涯有一股渴望,失去了父親的徐然並沒有對警察或軍人這種職業產生什麼陰影,反而在高中畢業之後上了軍校,當了一名特種兵。
因為父親因公殉職,自己又加入了同樣危險係數不低的特種兵部隊,家裏的氣氛一直都有些沉悶,老媽和妹妹沒少時而凶狠時而眼淚汪汪的要他趁早退役,回歸到平凡但是至少安全的生活中。
——後來徐然就真的退役了。
倒不是因為母親和妹妹那堅持了好幾年的訓斥和眼淚起了什麼類似於鐵杆磨成針的作用,而是在一次任務時,自己因為一時衝動而身受重傷,血液從小腹和大腿上的傷口處不斷的往外湧,怎麼止都止不住,那時候徐然都以為自己肯定是沒法活著回到基地了。
等他再睜開眼,身上的傷已經被特種部隊裏的醫護人員包紮得整整齊齊,聞訊趕來的自家老媽拿到了首長的特許,得以走進基地看望重傷的兒子。
被一顆子彈擊中小腹、另一顆子彈擊中大腿、彈片還碎散在血肉裏的徐然看著一語不發的坐在自己病床頭的母親,窗外的陽光灑在這個不到五十歲,卻已經兩鬢霜白的女人身上,帶給人的卻不是溫暖而是悲傷。
真是呼一口氣都覺得生疼啊。
仰躺在病床上的徐然眨了眨眼,喊了聲“媽”,第二天就坐著輪椅交退役申請去了。
記得那位一手把徐然從特種兵預備役開始、一路帶成全大隊有數的精英的長官接過他手上的申請,揚眉看著他:“怎麼?你小子一次重傷就給打怕了?”
徐然‘嘿嘿嘿’的笑了笑,然後一臉無賴樣的答道:“哪能呢首長!我這就是那些武俠小說裏說的鐵骨柔情啊!”
他的話音剛落,就被長官連帶著那份退役申請一巴掌糊到了臉上。
……
那次執行地點位於西雙版納的任務徐然可能這輩子都忘不掉,他們特種小隊當時被分配的任務其實相當簡單,說的再直白一些就是‘盯梢’。然而就在他們配合著另一個小隊順利完成任務,明明已經可以撤退的時候,徐然看見目標竹樓裏走出來一高一矮兩個男人,都是通緝名單上有名的毒梟。
而令徐然對他們印象如此深刻的原因,就是令徐然的爸爸賠上性命的那次緝毒行動,行動對象就是這兩個人。
徐然好像是做了一個夢,夢中那個身材高大的特種兵不顧隊友的拉扯,發了瘋一樣的衝出隱蔽點。夢境飛快的轉換場景,緊跟著就是一場激烈的槍戰——眼前似乎都是鮮紅的血液、耳邊全是子彈急速飛出槍膛的‘砰’、‘砰’響聲,他仰身倒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覺得整片大地都在跟著晃晃悠悠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