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相離(1)(3 / 3)

明明看見那麼一滴露珠滑落,怎會如此平靜?

目光落在指尖,奶娘臨死前的話依稀回蕩在耳邊:小姐,你一定要珍惜你的手指,她可以幫你改變命運,否則你隻是一滴雨水,隨著雲彩飄蕩,命不由己,就連生命最後的歸宿都沒有。

那時,太小,不懂奶娘的話,漸漸長大,從爹零碎的話語裏才得到自己的生母有一雙巧如仙人的手指,能彈奏出最美的曲子。

也正如此,才迷住了當年清高的爹。

後來,爹找人教我琴棋書畫歌舞,也許是繼承了生母的聰慧靈敏,什麼東西隻要看一遍就能清楚的記得,且能舉一反三。最後,爹叫我從琴棋書畫歌舞裏選擇一樣,專心培養。

娘喜歡琴的,爹說他第一次見到娘,娘正坐在花園裏彈琴。閉上眼睛,似乎能看見花叢間,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垂目彈奏,天地間頃刻肅靜,為之動情,隻剩下女子的衣袍飛舞著,掀起一片明媚。

我毫不猶豫選擇了琴,沒有見過娘的模樣,會一樣娘的絕技也好。

歎口氣,緩緩起身。

行至湖心小榭,傳來一陣低緩輕柔的琴音,宛轉動蕩,不染絲毫濁氣,澄然秋潭、皎然月潔、無滯無礙,琴音不促不慢,像一片落花從枝頭翩翩而落,顫悠悠地墜於清澈的小溪當中,花瓣在湍急的水麵上隨波逐流,如同一片無根的浮萍,無邊無際的寂寞從琴音裏彌漫出來。

那是一種宿命般的寂寞,不同於高處不勝寒的孤寂,不同於知音難求的自賞,不是楚痛,不是自憐,不是優傷,是那種從骨子裏、從生命裏透出的無根的寂寞,與死亡融合在一起,生命仿佛隨時都會在這種寂寞中消失,你什麼也抓不住。

我恍然的看向四周,柳樹吐出新芽,月季含苞待發,腦海逐漸清明了幾分,心情一下子變得安詳起來。

琴音仿佛被惡魔俘虜了,嘎然而逝。

我回過神,向湖心小榭奔去,一隻修長的手溫柔的撫過我的琴身、琴頸。

雲庭抬起眸子,嘴角帶著一絲看不出情緒的淺笑,我一時怔怔然,思緒回轉,容顏漸粉,福身道:“公子好。”

他見我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便把手從琴上抽回,衝我歉意一笑。

我微笑著點點頭,“沒關係。”這把琴是娘留下的,不曾讓別人碰過,舍不得。有一次,離末擦拭上麵的灰塵,碰斷了一根弦,氣的我大哭,從那以後,再也不許任何碰一絲一毫。

燦爛的陽光透過密密的樹葉落進他澄淨的眸子裏,如扇的睫毛輕微的顫抖著。

湖心小榭裏的茉莉花邊,兩隻蝴蝶翩翩起舞,現在還不是茉莉花開的季節,青綠的葉子看著不是那麼喜人。可由於這兩隻彩蝶,在花間,時停時飛。雙飛雙落,晨曦裏無限恩愛,讓人覺得所見到的分外美麗。

他調整好琴弦,然後走開了幾步。

我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在琴前坐下,一雙手在琴弦上下撥弄,絲絲扣人心弦的曲子悠然而生。

流水般的清脆聲響起,雲庭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驚動。

我彈得是《采蓮子》,江南采蓮少女遇見喜歡的男子時彈得曲子。

琴音,在指尖吟逗,宛然三月細雨,飄然而落,滴落在少女青絲上,少女若有所失,所有所得,酸中帶甜,甜中帶澀,卻又不坑不卑……他怔怔的看著我,似乎想不到這風塵之間會有如此清遠高潔的琴音。

“啪啪”,小榭外傳來一陣掌聲,哥哥笑盈盈的看著我,對雲庭道:“我這妹妹的琴藝可是一絕。”

我站起身,“哥哥,你們要啟程了嗎?”

哥哥點點頭,“趁爹還沒有回來,趕緊走。”

雲庭走了幾步,折回身看向我,深黑雙瞳中喜怒難辨,似乎沒有任何感情,可即使隔著千山萬水,依舊躲不開那樣專注的視線。我的心一窒,不敢與他對視,倉促地移開視線。兩人遙遙相望,他不語,我不動,各自思量。最後他走上前,慢慢攤開掌心,幹淨細致的掌中托著一塊的白玉佩,

他定定地望著我,唇邊浮起淺淺的笑容。

我不解的望著他,並示意哥哥幫忙提示一下,哥哥似笑非笑的走到一邊,雲庭拿起玉佩放在我手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先行離去。

哥哥看他一眼說:“我也不知道這玉佩的含義,如果他會說話,他會親自告訴你的。”

他?是啞巴?

望著他們漸漸離去的背影,我心中騰起一種疼惜的感覺,不知是為背井離鄉的哥哥還是有口無言的雲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