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心
齊心
新月如鉤,從黑黝黝的樹梢上伸出半個角。
段軒在草棚的角落找到兩塊取火石,迅速把樹枝攏到一堆,在小棚子門口升起一堆火。
我們的衣服搭在烤肉架上,我赤*裸著身子,將自己裹在那張又髒又破的羊毛毯子裏,烤肉架上搭著的衣服,成了一道屏障,擋在了小棚子門口,將我和段軒隔開。我蜷在棚子裏瑟瑟發抖,段軒守在棚外的火堆邊烤衣服。入夜後,林子裏的溫度更低了,還時不時傳來貓頭鷹的四腳,一條薄薄的羊毛毯子根本抵不住寒意,我看見自己手上的皮膚凍得有些發青,身子越來越僵,頭越來越重,我再難支撐,神智沉入黑暗,終於昏睡過去。
身子一會兒冷得像掉進冰窟,一會兒又熱得如置身蒸籠,我昏昏沉沉地睡著,做了一個怪夢。夢見小時候與哥哥在院子裏裏嬉鬧,正值四月時節,百花怒放,爭奇鬥豔,姹紫嫣紅,粉白色的櫻花開滿枝頭,絳紅的桃花迎風起舞,而四月裏開的最盛最豔最壯麗的卻是牆角競相盛開的茉莉花,粉的,白的,紅的,一簇簇一朵朵相互擁簇著。茉莉花沒有紮人的刺,我伸出小手摘下朵非要插在哥哥發髻,他驚恐的跑開了。我和哥哥在花叢追逐,時而傳出聲聲歡笑,如銀鈴般回蕩在這空蕩蕩的院子裏。
“哥哥,蝴蝶飛的好快……我都追不上……”我氣喘籲籲的來回追趕著蝴蝶,一隻隻五彩繽紛的蝴蝶輕輕飛舞,忽高忽低,一隻停在花朵上,可當我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猛的一撲,蝴蝶振翅飛走,撲了個空。
“不是她飛的快,是你跑的太慢了。”哥哥學著阿爹的口氣道。
阿爹和趙伯伯坐在一旁下棋,哥哥附在耳邊說:“妹妹,趙伯伯又輸了,我們去幫幫他。”然後,我和哥哥,一個捂著阿爹的眼睛叫他猜自己是誰,一個偷偷換了棋子,趙伯伯麵紅耳赤的看著我們,我們一個勁對他擠眼,示意他冷靜一點……
阿爹聽見我和哥哥悉悉索索的聲音,伸手環抱住我,輕聲嗬斥:“小丫頭,想被罰了。”
我笑著往後躲,哥哥跑過來,拉起我一邊跑一邊喊:“趙伯伯比妹妹還笨。”
我頓住腳步,惱怒的捶打哥哥,哥哥左閃右躲,我急得直流汗,卻始終連他一個衣角都碰不到。哥哥大笑:“璃歌,是我見過最笨的妹妹了。”
正急得無法可想,唇上突然有些清涼,仿佛有人在耳邊輕聲喚我的名字,我忽地清醒過來,看到一臉焦灼之色的段軒正用一塊濕布片輕輕點拭著我幹裂的嘴唇。他見我醒過來,鬆了口氣,臉上帶上喜色:“璃歌,你覺得怎麼樣?”
天已經亮了,火堆熄了,清晨的空氣像露珠一樣清新。我望著段軒浮腫的臉上掛上兩個熊貓眼,怔了怔:“你一晚上沒睡嗎?”
他隻著了裏衣,外袍和我的袍子一起,覆在裹著我身子的羊毛破毯上。他手裏的濕布繼續拭著我額上的汗:“你發了一晚上的燒,我怕你有事。”這麼說,他這一晚上除了烤幹衣物,就是為我降溫了?明明昏睡過去的時候覺得冷得不得了,怎麼又發起燒來?我動了動,身子綿軟無力,伸手往額上一摸,果真燙手。
段軒縮回手替我拭汗的手,別過臉,我疑惑地望著他臉上的紅暈,看到自己的手臂才恍然,我毛毯下的身子還未著寸縷,頓時麵紅耳赤。
段軒尷尬地站起來,躲開我的視線,站到我看不到他的地方。我撐起身子,一陣天眩地轉,差點又軟倒,咬咬牙,勉強將衣服穿好,發現那張破舊的羊毛毯子已經被我身上的汗浸得潤濕。
我把段軒叫過來,將他的外袍遞給他,想到他穿著裏衣露天凍了一夜,心裏著實有些感動。
我吃力地站起來,軟軟地邁出腳步,大腿和小腿的肌肉酸痛得令人無法忍受。段軒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將羊毛毯披在我身上。
我詫異地看他:“你幹嘛……”
還沒說完,他已經蹲到我身前:“上來,我背你。”
我怔怔地看他,他應該比我好不到哪裏去吧?我好歹還睡了一覺,他可是一晚上沒睡。遲疑地望著他,我猶豫道:“你不累麼?你行不行……”
“別廢話了,上來。”他打斷我,“你不想早點離開這鬼地方嗎?”
我愣了愣,拉緊身上的羊毛毯子,俯到他的背上。他站起來的時候身子晃了晃,把我聳高一點,背著我向前走去。我抓緊毛毯,抱著他的脖子,才發現段軒的肩膀竟然很寬,背很結實。
身子緊貼在他寬闊的背上,我昏昏沉沉地把腦袋耷拉在他頸後,他的皮膚好冰,我貪慕地把燙得灼人的臉貼到那冰涼的皮膚上,他的身子微微一僵,灼熱的鼻息灑在他的脖子上,感覺他的皮膚變得柔軟、溫暖、潮濕,他緊繃的皮膚慢慢鬆弛下來,我安心地閉上眼睛,又陷入昏睡當中。
身子似乎震了一下,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段軒停了下來,前麵有個村子,幾個村婦坐在地上搓著麥糠。
他蹲下身,把我放到地上,我怔怔地看著他:“怎麼了?”
他的臉有些紅,大概是沒有力氣了,“我去找點吃的、喝的。”
我回過神來,才想起我們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根本沒有吃過東西,他大概是餓得沒力了,我發燒燒得糊裏糊塗,根本忘了吃飯這回事兒,現在一想起來,立即覺得肚子開始唱空城計了。我舔了舔嘴唇,道:“可是,我沒有錢。”
他點了我腦袋一下,道:“鼻子下麵有什麼?”
我不解的看著他,“嘴巴啊。”
他盈盈一笑:“嘴巴不僅能用來吃,也可以用來討吃的。”
要飯,我搖搖頭,我還沒有那麼狼狽過。
他看出我的心思,道:“放心吧,要飯是我的強項,你就等著吃吧!”說著,把頭發揉搓幾下,見到我驚異的望著他,他笑道:“做乞丐就應該有個乞丐的樣子,否則人家還以為你別有用心呢。”
段軒走到村婦跟前,俯身說著什麼,我雖聽不見,但看村婦時不時麵帶同情的瞅我一眼,就猜想可能與我有關。一會兒,一個村婦起身返回家裏,端出一盤子黑乎乎的東西,段軒表情狂喜,大聲的說:“謝謝。”
村婦對他指了指我,他這才疾步跑回來,拉我在路邊坐下,那黑乎乎的東西一看,看起來像是餅子,不過,不知道是用什麼麵做的,黑黑的,糙糙的,聞著有一股子怪味。“地瓜麵野菜餅子。”段軒挑了個最大的餅子給我,道:“這裏正在鬧幹旱,村民也充裕,不知道你能不能吃下。”
我心中如打翻五味瓶,喜痛酸苦甜交雜,趙伯伯偶爾也會上山采些野菜,如薺菜,苦菜,回來做湯,但也是為了養生,並不多吃。況且,野菜一般帶著一股青澀味,讓人難以下咽。我深吸了口氣道:“謝謝你。”
肚子是真的餓了。我掰了指腹大小的一塊,放進嘴裏,胃腸感覺得食物的到來立刻蠕動起來,隨著一股難以遏製的苦澀開散開,又迅速收縮起來。這真的是地瓜麵做的嗎?怎麼又硬又糙,入口便像泥一樣塞滿了口腔,又苦又餿。好苦,我立即皺起眉頭,最不喜歡帶苦味的東西,趙伯伯經常熬製苦瓜湯清熱解暑,我喝過一口就從此再也不碰,甚至看到苦瓜湯,嘴裏就開始分泌苦澀的唾液。
餅子含在嘴裏一時難以下咽,隻好用舌尖將餅子頂至上齒間,盡量不讓餅子貼到舌頭。苦味減少了些,我暗暗鬆口氣,這如何下咽。
段軒拿起一塊餅子,毫無異色的咬了一口,嚼了幾下就吞下肚裏,整個過程沒有一絲懈怠,仿佛是吃芙蓉糕,眉宇間帶著滿足的微笑。
我咬了咬嘴唇兒,嘴裏的餅子已被口水化開,苦澀色卷土重來,忙捂住嘴,不讓自己吐出來。這可是段軒好不容易討來的,我也不能太矯情,畢竟今非昔比,以後的路還不知道曲直,或許連餅子都吃不上。
段軒微笑著看著我,道:“明知它是苦的,卻還慢悠悠的,豈不是自討苦吃。”他又咬了一口,“應該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狼吞虎咽,不給味覺反應的機會,這樣自然也就沒有那麼苦了。”
我點點頭,屏住呼吸,用舌尖聚攏起散碎的餅子,然後使勁的往喉嚨裏塞。
段軒看著我艱難的樣子,笑道:“你這樣下去,我真擔心你會餓死。”他咬了口餅子,含糊不清的道:“我餓了,就什麼都能吃,胃腸就像個麻袋,來者不拒,,樹根樹皮都吃過。有一次,實在餓極了,連蟑螂都抓來吃了,蟑螂皮厚,很不好吃……”
唔。還在喉嚨裏苦苦掙紮的餅子猛地湧了出來,再也沒有勇氣將它們重新塞回喉嚨,我扶著胸口大口嘔吐。這真不是我胃腸嬌貴,而是他的話太惡心了。
段軒俯身拍了拍我的背,道:“看來叫你吃餅子比殺了你還難。”他將剩餘的半塊餅子塞進嘴裏,胡亂嚼了幾口,咽下道:“我去討個住處,看能不能自己做飯吃。”
“我要去京城。”
段軒揚了揚眉頭:“我也要去京城,可是我們身無分文,你又生病,我們怎麼去?”
我低下頭,自己太心急了。
段軒道:“傻丫頭,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就一定能去做,畢竟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不過你放心,既然你我都是天涯淪落人,我就不會不管你的。”我抬起頭,他對我暖暖一笑,我鬆了口氣,神經鬆弛下來,身上火燒火燎的疼痛立即變得劇烈起來,意識漸漸潰散,我陷入黑暗當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發覺身上捂著厚厚的被子,我趴在一張暖炕上。我打量著四周這應該是村舍,我怎麼會在這兒?想翻身爬起來,卻發現自己上半身不著寸縷,我吃了一驚,用被子緊緊捂住身子。段軒呢?他在哪裏?
這當兒,有人推開門走進來,我費力地轉頭看去,見是一個五十左右的村婦,端著一個小碗,見我睜開眼睛看她,喜道:“紫槿姑娘,你醒了?”
她知道我姓趙,是段軒告她的。她走過來,把手中的碗放到床前的小矮幾上,坐到床邊,我默默地打量她,見她表情和善,我輕聲道:“您是……”
“你不記得你昨天你和你丈夫來此討吃的,你身子不適暈倒了。”村婦笑眯眯地道,“我見你丈夫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便讓你們來我家家歇腳。”
昨天?我昏睡了一天一夜,這麼久。可是,她說“丈夫”,我的丈夫,段軒對她說什麼了。
村婦從一架上拿下我的衣服遞給我,道:“你真有福氣,找個那麼好的丈夫,他非堅持自己給你洗衣服,洗的比女人還仔細。”
我心情複雜的接過,那我的衣服是不是也他堅持親自脫下的,這個段軒到底說什麼了。
我寧了寧神,感激的道:“謝大嬸收留我們。”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也不知道他怎麼弄的,我穿上衣服,靠著床邊坐好,身子雖然軟弱無力,但是大白天的赤身躺著還是很不雅的。
“我男人姓尹,大家都叫我尹嬸。”她端起碗,道:“你餓了吧,我們這裏幹旱沒有什麼好吃的,家裏就這點米,隻夠做份粥,希望你不要嫌棄。”
我接過:“怎麼會呢,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她笑道:“聽段軒說你妊娠反應很強烈,不想吃東西,我也是過來人,知道那滋味,但是你現在一個人吃的,兩個人消化,所以不想吃你也要吃。”
我的臉竟好象貼著一個暖手袋,越來越燙,隻怕連脖子都已經紅了。恨不能立刻把段軒抓到跟前,問問他還說了什麼,否則尹嬸這麼說下去,我絕對會抓狂的。我看了看門,問道:“尹嬸,我……段軒在哪裏?”
我無論如何叫不出丈夫那兩個字,尹嬸當我害羞笑道:“他在外麵給你煎藥。”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些響動,尹嬸站起來走出去,一會兒,門被推開,段軒端著一個瓷碗走進來,看我醒了,急急忙忙衝到我床邊,蹲下身,他的表情狂喜,語聲卻放得異常輕柔:“你醒了。”
我趴在床上看他,見他穿了一套粗布的衣服,應該是這戶人家借他的,比他先前那套五顏六色的好看多了。隻是,人他看上去又憔悴又疲憊。我微笑自嘲:“明明是你毀人不倦,你卻比我還憔悴。”
他舒了舒表情,就聽尹嬸道:“他擔心你,一宿都沒有合眼。”
他不好意思笑笑,我也有些臉紅。
“好了,我先出去,你們小夫妻一定有很多話要講。”尹嬸笑眯眯說。
尹嬸走出去,我瞪著段軒道:“你還說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把謊話編的圓滿一點。”他端起矮幾上的碗,舀了一勺碗裏的黑色湯汁遞到我唇邊:“喝藥吧!”
一股濃烈的藥味兒撲鼻而來,我皺了皺眉:“太苦了,我不想喝,你還沒有說你到底如何編的謊話”
“你喝完了,我再告訴你。”他輕聲道,勺子往我嘴裏送。
我皺著眉頭喝下去,嘖嘴道:“好苦!”
“良藥苦口嘛。”我愁眉苦臉的表情令他微微笑起來,我道:“我喝一口,你說一句。”但願你說的快一點,最好一句話概括重點。
段軒的臉頓時有些尷尬,遲疑了一下才道:“我怕他們拒絕,就是你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我是你家的長工,我們私定終身,結果被你阿爹棒打鴛鴦,我們隻好私奔出來,結果身無分文,而你又,又……”
我揮了揮,不用說,我都知道了。
他又舀了一勺藥遞到我唇邊:“喝藥。”
“不喝,話我問完了。”在家裏為了喝藥的問題,和趙伯伯鬥智鬥勇,什麼花招都用,趙伯伯為此專門去幾十裏地縣城買了最好的蜂蜜給我下藥,但是依舊無濟於事。
“你不想去找你哥哥了。”他一句話堵得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眼裏帶起了笑意。
這呆子,這會兒腦筋倒轉得快,我挫敗地道:“好苦的。”
“喝多了就習慣了。”我恐懼的看著他,他到底準備了多少藥,他看著我頭發都要豎起的模樣,嘴角帶起笑意,把藥送過來。
罷了,還是不要糾纏苦不苦的問題,反正都是為我好。我看了眼那藥道:“這藥是你出去找的?”
“嗯。”他把藥送進我嘴裏,我皺眉吞下去道:“讓我一口氣喝下去好了,這樣一勺一勺地喝,更苦。”
我接過碗閉著眼睛,咕咚咕咚的喝下去。
喝幹最後一滴,隻覺得肚子裏一陣發燙
段軒趕緊遞給小米粥,我喝了幾口那股藥味才減輕。
我放下碗,舒口氣,問:“這裏是什麼地方?”
“河道。”
河道?“開礦的錢的河道?”我不確定的問,段軒點點頭,我卻更疑惑了。先生在講未央國地理時,曾經重點介紹過河道,雖地處偏僻,但是河道盛產銅礦,吸引了四麵八方的采礦工在此安家,久而久之,河道成為未央國第一大村,素有“縣村之稱”。
可是,河道不是很富裕嗎,怎麼村民過的如此艱難。
段軒看出我的疑惑道:“正是開礦的錢的利益驅使,官府為了完成朝廷的任務,大肆開山辟嶺,導致大量汙泥堵塞河道,造成了這次幹旱。”
“官府不管嗎?”不是說河道的縣令勤政愛民,把開礦得到的餉銀補助用來支付河道村民的賦稅。被譽為“讀書人的榜樣”,先生每次講到他都唾液橫飛,一麵崇拜與驕傲,有時情緒失控,不能自抑。
後來,也不知他在哪裏弄回那位陸縣令的畫像,與孔孟掛在一起,讓我們每日鞠躬。幾個調皮的同學趁他不在在陸縣令臉上畫了一副小人像,哥哥偷偷告訴我畫的是先生,但我怎麼看都不像,隻記得先生回來後,極為動怒,但沒有人承認。他便罰我們每個人抄寫三字經,結果他去給低年級上課時,同學索性把陸縣令的畫像取下,在背麵寫“人之初,性本善。”這回可縣令徹底惹毛了,他罰我們不許回家吃午飯,那個寫三字經的同學是孿生兄弟,他讓弟弟先回家吃飯,然後再回家接替自己,沒受半點餓。
段軒帶了絲冷笑:“管的話,村民就不會連續三年饑不果腹。”
我還是入世太淺,忘了人有忠奸,官有好壞之分。
“官府不管,他們可以自己挖。”
“村裏的青壯年男女都被官府拉到礦上采礦,村裏隻剩下老弱病儒。”難怪,在村口那麼久也不見一個年輕人。段軒接著道:“我找村長談過了,隻要我們幫他們解決幹旱問題,他們就資助我們去京城的盤纏。”
“可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家三年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你我一雙手,就是把手指磨光估計也挖不到河底。”愚公好歹還有一大群家人幫忙,忙乎了好幾年,也沒用搬完一個山角,最後還是天神看不下去幫忙移開了。我雖敬佩移工的精神,但是叫我在這裏待好幾年,即使我不怕自己變成虎背熊腰的悍婦,也怕雙手磨得五指平平,再也彈不了琴。我情不自禁的攤開手掌,看著自己細嫩的手指,奶娘親活著的時候拿我的手指比她的命還重要,有一次玩竹子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我還沒有哭,她竟哭的撕心裂肺,本來忍忍這痛也就過去了。但是,我被奶娘親嚇壞了,跟著大哭起來。奶娘親如此,趙伯伯也如此,從不肯讓我刷洗筷碗,他認為那會傷手的。
若是,他們知道我這雙寶貝手指將要挖掘汙泥,會做何感想。
想到這,我忍不住歎口氣。
段軒看了我一小會,猛地伸手在我額頭上重重彈了一記”爆栗”,我”哦”了一聲,忙捂著額頭,火氣地看著他,委屈地叫道:“很疼的!幹嗎打我?”
他”噗哧”一笑,說:“說你傻,你還真不給自己爭口氣。”
我不禁有些泄氣,蔫蔫地答道:“我隻是說出自己的想法。”
段軒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他們手多,但是隻要我們腦子靈活,未必做不到。”
“你有法子了?”
“但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怎麼幫你?”
他神秘一笑:“動動嘴巴就可以。”
“說清楚。”這一次,我可得問清楚,免得又被“毀”。
“讓官府自己挖。據說這個新縣令是被前任縣令彈劾了才被貶到這裏,我們就利用他想要升遷的心理,散播出河道裏有銅礦的消息。”
我明白了幾分,點點頭又搖搖頭:“你想讓我做長舌婦,不行,我做不來。”
“我們現在唯一能利用的就是那些村婦,借她們的口把有銅礦的消息散播給縣令。”
“要是縣令發現是假的怎麼辦?”
“法不責眾。”
我帶著一絲疑惑看著段軒,問:“你似乎懂的很多。”心思縝密,考慮周全,有條有理,不急不躁,不似一般老百姓能有的穩重,倒像是一個在人心漩渦裏周轉出來的。
段軒一愣,隨即大笑:“我是個孤兒,從小跟著乞丐師父走南闖北,見多了自然就懂了。”
“那你去過哪裏?”
“我去過江南,那裏的山水,溫柔如眉岱,女子嬌美如玉,還有一種四處生根,獨木成林的樹。”段軒眼睛一亮,興奮地道,“我還去草原,你知道我見著了什麼嗎?我見到了馬群,好大一群馬,數都數不清,排山倒海一般在草原上奔馳,那場麵壯觀極了,震憾極了……”
我微笑著望著他手舞足蹈的激動表情,可以想見那萬馬奔騰的場景帶給了他怎樣的震憾。大自然的波瀾壯詭,斷不是讀幾本書便能打開相同的眼界的,所以才會有“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的諺語流傳至今。
段軒興高采烈地描述了半天,見我笑著看他,收了收喜態,有些尷尬地道:“我有些忘形了。”
還是忘形些好,太認真的你,讓我感覺不真實。
尹嬸正在院子推石磨,見我和段軒出來道:“中午給你們做豆腐吃。”
我笑著走過去,“謝尹嬸。”
家裏也有一副石磨,阿爹喜歡喝豆漿,趙伯伯每隔幾天便推一次豆腐。前一天挑幾把顆粒飽滿的豆子,泡在水裏,第二天蒙蒙亮時,趙伯伯就起床用杠來杠磨。我和哥哥經常跟著趙伯伯起床,幫他杠,說是幫著杠磨,其實隻是把手放在杠上,跟著轉,我們不用什麼徑,隻是好奇好玩,可沒轉幾圈,頭就開始發暈,隻好歇歇,可趙伯伯他的頭就是不暈,我們歇一陣不暈了,又去,就這樣反反複複。
趙伯伯磨好豆漿,放在鍋裏煮開,用紗帕濾除豆漿中的豆渣,盛一大碗給阿爹。其他的豆漿灑上鹵水,緩緩的用勺子攪動,豆花慢慢的就湧顯出來了。有時我吵著要灑鹵水,但是做出的豆腐象豆渣。趙伯伯的手藝是記號的,點出來的豆腐不老不嫩,剛剛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