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理大臣又來找皇帝喝茶談心了。
安因洛皇帝近來是非常不想見到他那副嘴臉,盡管裏維的家族世代為相,一心一意扶持皇位繼承人,乃朝中中流砥柱,要說盡忠職守,他們家族是傳統得不能再傳統,君臣觀念亙古不變。前總理大臣時常把“為皇帝陛下盡心盡力乃臣下之幸”念叨在嘴邊,裏維和他爸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除了對於元帥的偏見以外,以及性格愈發陰沉這點,裏維身上也幾乎挑不出什麼讓安因洛不滿意的地方。
遙想當年,裏維還是個青澀男孩的時候,他靦腆地跪在安因洛麵前,長相奇醜一臉麻子,但一開口聲音卻清脆有力格外好聽。安因洛以後也常常想起他當時口齒清晰,滿腔熱血地說著效忠詞的模樣,說他心甘情願為安因洛皇子奉獻一生。
他們還曾有過一段時期的師生關係,裏維是他眾多學生中最令他驕傲的一個。
歲月如梭,安因洛覺得自己已活過了好幾個漫長的世紀,而他仍如當年裏維初見時的那樣年輕瀟灑風流倜儻,裏維卻已兩鬢花白。
隨著記憶中靦腆耿直的少年連同那些效忠詞一起如煙逝去,安因洛裹著雪白的狐皮裘襖坐在壁爐旁,即使空調打得令裏維汗流浹背,對格外怕冷的安因洛來說還是不足夠的。
他手中還捧著暖茶,一邊漫不經心地翻閱裏維呈上來的賬目報表,一邊抬眼悻悻地看了又看那張與記憶中已無法重疊起來的臉孔。
“陛下,”裏維靜了半晌後,又開口,“上次您說讓我拿出真憑實據,如今真憑實據就在您手中。元帥的艦隊花銷一筆一筆在這上麵記錄得很清楚,我還隨同財政部大臣一起反複檢查了四五遍,唯恐錯怪了元帥。但裏麵確然有一筆數目不小的賬去向不明。”
安因洛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裏維幾乎是在聽到他的歎息聲同時,語重心長地又沉沉喊了一聲:“陛下明鑒!”
那聲音和許多年前喊的一聲聲“殿下殿下”重疊相應,仿佛仍然那般洪亮而有力,卻又帶著歲月的蒼老痕跡,聽來不免微微感到刻骨錐心。
安因洛隻得又輕輕歎了一歎。
他一直以為執著和仔細是裏維的美德,可惜自從伊恩上位以後,這些美德都漸漸變成了小心眼,他很不明白裏維為什麼就老咬著伊恩不放?
要說兩邊家族,確然也有些宿怨,文官武將難免有矛盾,拉爾斯軍長愛標新立異,傳統的官吏都與其不能苟同,但安因洛以為裏維在這方麵並未受到他父親的影響。
合上賬目,安因洛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心思輾轉之間,對裏維口氣溫和地道:“等元帥回來以後,朕好好問問他那筆帳花到哪裏去了就是。”
裏維卻進一步,陰森森地笑了笑,不依不饒道:“臣並不是想平添陛下的煩惱,隻希望陛下能有防患於未然的心。陛下,時常回顧一下前人行走的足跡是我們最好的經驗和教訓,先帝臨終遺言,陛下應該還記憶猶新吧?”
安因洛眼角抽了抽,聽裏維再三提起這茬,頗不耐地幹笑:“記得,父皇當時說了許多話,每一句朕都不敢忘記。”
裏維幹澀地一笑,道:“陛下不要嫌我囉嗦,先帝的教訓陛下當引以為戒。”
安因洛這麼一聽,卻是反應極快地愣住了,“原來你以為……”
裏維壯膽打斷了皇帝的話,急切地沉聲道:“臣有幸,能在先帝的最後一刻隨侍在旁,先帝的遺訓,臣近來時常反複思量自省。陛下,先帝痛定思痛,才在最後說出了那樣的感悟,陛下萬不可再重蹈覆轍!”
“裏維……”安因洛輕輕低喃,頓住聲音,目光卻在爐火的飛焰中失焦。
那一年也是冬天,對於長壽的alpha來說,活了五百多歲的先帝還遠未到壽終正寢的時候,可是安因洛坐在床邊,看到床上的男人已油盡燈枯,消瘦的麵頰凹陷下去,極其的清瘦單薄,根本尋不到一點alpha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