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 金蟾疏落赤子心(上)
肆拾 金蟾疏落赤子心(上)
若是隻是淡淡一瞥,子苓是斷然不會覺得眼前的人就是蒼術的。
臉上的傷痕和青腫掩蓋了本來的麵目,身上草率地裹著一層長衣,一隻手無力地垂在一邊,可以看到深可見骨和被切斷了手筋的傷口,衣服遮不住的地方滿是鞭傷和烙傷,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傷口。
若是不仔細看,她真的不會把眼前這個可憐人和曾經在她身邊守候著的那個沉默男人聯係到一起,若是沒有木筆最後一句令她不安的話,她也不會十分確定這個麵目已經難以辨認的人確乎是他。
蓯蓉和決明垂手站在一邊,兩人都紅了眼圈,決明喚了一聲:“皇後娘娘……”
決明本想說一聲對不起,看了子苓的模樣卻難以張口。
子苓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逆流,胸口好像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眼淚從眼眶中一點一點滑落,卻如鯁在喉說不出一個字。
她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謊言……
她最擔心的事,她所能想到的最壞的情況。
那個時候會溫柔地照顧著她,把她小心翼翼抱在懷裏,帶著小心撫摸她的臉頰和試探她額頭的溫度,會喂她吃藥的男人,就是這樣處心積慮地騙了她的眼前這人啊!
她甚至知道他為什麼會騙她,他太了解她了,如果她知道了他會為她進宮來落到玄參手裏,她會怪自己的。
可是現在,她還是恨自己恨到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一步步挪向他,她感覺自己的四肢像是失去了知覺,心卻在狂跳不止,帶著無盡的悲涼和憤怒。
她多想有人告訴她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隻是一個夢境,夢醒來爹沒有走,蒼術也一直好好的……
聽見決明稱呼皇後娘娘的聲音,地上的人似乎有了點反應,腫脹的眼勉強睜開了一些,目光在觸及到子苓的時候一下子變得惶恐和不知所措,他想要把自己的臉藏起來,動了一動之下好像扯到了傷口,身體僵了一僵。
子苓卻因為他的動作而近乎瘋狂地撲向他,跪在地上,卻不忍下手去揭開他身上的衣服看他身上的傷。她顫抖的手指揪緊了他身上單薄的衣服,看起來像是決明披上去的,待到褪到一半,她發覺他是赤著身子的,然而她卻沒有心思關注他一如既往的好身材,便被他體無完膚的慘狀驚到淚流滿麵。
她捂住嘴,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的眼淚滴在他身上,他清清楚楚地數著,一滴又一滴。
她一眼便看到了他胸口的血洞,她驚懼地抬頭喚道:“太醫呢?誰去請太醫?快點拿幹淨的布和開水來!”
沒有人聽她的話,所有人隻是站著,甚至冷漠地看著。
蓯蓉和決明不忍心地避開眼去,空氣裏的氣氛凝重異常。
“皇後娘娘,”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這個人是欽犯,本來要在城樓淩遲的。”
淩遲?
她傻傻地看著說話的人,難以相信她聽見的是真的。
為什麼會用這麼殘忍的方式把他折磨成這個樣子?又是為什麼一定要讓他承受這麼慘烈的刑罰?
“你們是要他死在這裏嗎?”子苓的聲音冷得出奇,甚至蓯蓉和決明都感到了恐懼。
冷而且平靜,似乎醞釀著一場暴風雨的爆發。
“回皇後娘娘,是皇上的意思。”
畢恭畢敬,滴水不漏,令她厭倦的虛偽的客氣和恭敬。
“如果我要帶他走呢?你們怎麼辦?殺了我?”子苓淒然一笑,下意識伸手去護著蒼術。
“即使是皇後娘娘,也不能違背皇上的旨意。”言下之意,今天是非要殺他不可了。
子苓的眼倏地一涼,慢慢俯下身去,對蒼術說道:“我帶你走……”
上下打量著,她甚至不敢碰他身上任何一處,傷口太多有些甚至能清楚地看見被撕裂的肌肉,她的眼中閃過一抹心痛的神色,輕輕抬起他的手環在自己脖子上,想要把他背起來。
“子苓……”她聽見他吃力地喚她的名字,艱難得仿佛僅憑著一口氣吊著一般,“別碰我……髒……”
子苓聽清他的這句話,眼淚又不受控製地湧出來。
“……傻瓜。”她的聲音裏帶著哽咽,“不許你死……我不許你死……”
雖然她也知道,這樣重的傷,多半是難活了。
“你……別管……我……”呼吸漸漸輕微下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說道。
不要救他……
蒼術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之所以一直沒有放棄活下去,隻是因為真的舍不得離開有她在的世界。
看到她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把自己藏起來不讓她看見,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狼狽的垂死的模樣,更不想讓她為他擔心或者內疚。隨即的感受是深深的欣慰,她真的沒事了,真的好了起來,不枉他來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