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華隻覺頭一懵,那些字像一隻隻蝌蚪,在眼前爬呀爬的,不免叫人抓狂,手中紙片不覺飄落在地,眼裏不知不覺淌下淚來。
海瀾伏下身將紙片拾了起來,撣了撣上麵的塵土,這才將它又折回原來的模樣,收在自己袖袋裏,也不說話,隻默默陪著她。
雪華暗自納悶,長姐本就為自己的事特地回來,如今,又是為甚,緘默不言呢?
海瀾看穿了她心事似的,伸手替她捋了捋披在額上的一縷碎發,憐惜道:“三妹對這牛其山,又知之多少?”
雪華搖搖頭,茫然道:“華兒縱孤陋寡聞,然對父親的秉性倒是略知一二。”
海瀾歎了口氣,“原本這牛尚書也隻比父親高一級,可卻掌管著百官的任免及考核,是以父親才生了結親之心。”
覷了一眼雪華,又道:“隻是這牛其山忒不是東西,他妻子就是因受不了,又無法和離,才吞金自盡的……”
“長姐,您說甚?”雪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海瀾向著她點點頭,“其妻汪凝玫乃吏部文書汪士才之女,雖非大戶人家,倒也知書識禮,賢惠端莊……”
雪華自袖袋裏掏出一方絲帕擦拭眼角,那雪白絹絲上的櫻桃像一顆顆相思血淚,那樣突兀,想了半晌方抽抽噎噎道:“這兩家身份並不匹配,可見其中必有古怪。”
海瀾伸手撫了撫胸口,長歎一口氣,“可不是?那牛其山終日流連於花柳巷早就為人所側目,何況他還暗中包養孌童,試問誰肯將自己的愛女推入火坑?”
雪華不解道:“何為孌童?”
“莫說你不知,便是我,也是嫁人之後才偶然聽人說起,”海瀾紅著臉道:“這孌童原本指美男子,如今乃是專指供男人褻玩的男寵……”
雪華漸漸冷靜下來,“長姐又如何得知這牛其山之事?”
海瀾直勾勾地盯著她,“說來也巧,汪士才之母身患重症,又急需銀子,這才咬牙將女兒嫁與牛家,誰知其母非但沒救活,還害得唯一的子嗣終日以淚洗麵……”
雪華不禁眼中噴火,“難道他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遭罪?”
“他上門理論,卻被牛家反唇相譏,氣不過,便欲去告禦狀,誰知半路被牛其山的人截住揍了一頓,如今仍臥床不起,若非其妻到江家開的藥店賒藥……”
雪華搖搖頭,“汪凝玫再不幸,總還有個肯為她出頭的父親,”臉色忽地變得煞白,“華兒隻恨,父親為了能再升一級,竟然要我去當這種惡人的填房……”
海瀾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那又如何?”見雪華眼裏閃過一絲急切,忙道:“好在你尚未及笄,誰也不敢逼婚不是?既如是,一切便有轉機……”
雪華想了想,會意道:“餘下的時日,倒也足夠布局。”
海瀾因道:“三妹,你還是不改初衷麼?”
她點點頭,“如今更不會改了。”
“那接下來,”海瀾的聲音漸漸低下來,最後變成了耳語。
她一麵聽,一麵點頭,眼中光華漸盛。
……
也不知為甚,這幾日跟著周夫子學德言容功,非但不覺乏味,反而勁頭十足。
孫嬤嬤一反常態的親近與關切,讓她陡生防範之心。
這一晚,如常洗浴之後,紫煙與青荷為她換上了粉紅色的杭綢中衣,襯得她嬌豔更勝平時。
見時辰尚早,便欲看會書,遂往紅木窗楹踏腳書桌後坐定。
青荷早已眼明手快地點燃紅木座屏式桌燈,又拿來一件緞織掐花披肩替她係上,方退出去了。
孫嬤嬤親自泡了一盞茶,放在桌上,“三小姐上了整日的學,記得早點歇息,仔細眼疼。”
雪華不欲多言,隻點點頭,便拿過擱在桌上的《黃石公三略》。
孫嬤嬤一旁笑道:“小姐能斷文識字委實厲害,哪像奴婢一輩子都隻能做個睜眼的瞎子,”不免好奇道:“小姐讀的這是甚書啊?”
雪華未及搭話,鄭嬤嬤已然走了進來,覷著她笑道:“小姐看的不過是《女訓》,嬤嬤不如您早些下去歇歇吧,這裏交給奴婢可好?”
孫嬤嬤忙借坡下驢,“你可得多上點心,記著讓小姐早些歇著,別虧了眼睛。”
“奴婢記下了,”說著親自送了孫嬤嬤出去,又輕輕掩上了門。
雪華回頭衝她一笑,“你做得甚好。”
鄭嬤嬤沉了臉,“也不知她想做甚?前幾日便偷偷問過紫煙,虧得那丫頭還算警醒,隻說學些德言容工一類,奴婢後來也刻意囑咐過她與青荷,需謹言慎行。”
“她想做甚不打緊,隻是我們得小心些,日後除《女誡》、《女訓》一類外,其餘書籍及賬冊統統鎖在暗格裏。”
“諾,奴婢記下了,小姐您看書罷,”見雪華點頭應允,方悄無聲息退到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