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地向前走,到最後忘了自己是誰。內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勸他,放棄吧,就這麼遺忘了也好,不要去找過去,就這麼走下去。但是他環顧四周的名字,他發現,他根本無法勸服自己聽從那個聲音。
整個枯萎的森林裏,散落著數萬沉睡的精靈。他一具一具地為他們打造棺材,親手描繪精妙花紋,從生疏到熟悉,從痛苦到欣慰。血肉模糊的疼痛提醒著他還活著,不管是怎樣的生命,他還活著。他試圖將一個個名字與那些宛如生時的睡顏對應起來,可是大腦裏隻剩下了數萬張陌生的麵容和數萬個陌生的名字。
他在沒有白天黑夜的世界中行走,所行過處,皆是虛無。
他在沒有過去未來的世界中遊蕩,所路過出,皆是茫然。
直到後來,他似乎誤入了一個地方。那裏有無數鮮活的麵容,他似乎慢慢記起了什麼,有人管他叫安瑟。安瑟,安瑟……原來這是他的名字。那個侍衛叫做朗格漢斯,那個祭司叫做希蒙洛爾……還有那個小女孩,她叫做玫兒,她向他獻花。
他似乎是沉入了這樣的夢境裏,他安然地成為二王子,快樂地活著,直到晚上,他張開眼睛,茫然地發現,四周仍然是無盡的黑暗與廢墟。他雕刻的棺材隻完成了一半,那個夢中沉默寡言的祭司希蒙洛爾,正雙手合於胸前,安靜地沉睡。他終於可以在那個棺材上刻下他的名字。
希蒙洛爾,祭司希蒙洛爾。
朗格漢斯,侍衛朗格漢斯。
玫兒,小女孩玫兒。
他一次一次地在夢境中尋找那些人的名字和麵影,他一次一次地在現實中在棺材上刻上他們的名字。遺忘的速度很快,他用加倍的深刻來銘記,直到最後,他想起了他活下來的目的。
死亡森林中,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喚醒。他們用永恒的消亡,來換不朽的沉眠。
那天,他站在精靈棺木所圍成的死亡森林中,他立下誓言,定不忘記最初方向。
為了這個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利用,背叛,控製,他尋找了精靈國古老的典籍,違背精靈法規,學會了各種法術,從讀心術,直到控心術。直到今天,他終於也可以像人類一樣,玩弄人心。
既然如此,那麼他們厭惡或者不厭惡,又有什麼關係?
安瑟沒有等隨之寒說出答案,或者說,他打斷了隨之寒想要說出的話,笑容依舊溫柔:“好了,隨,我送你出夢境。”他頓了頓:“如果你是擔心安德烈,那麼我保證他不會出事,好麼?”
那樣輕的言語,仿佛雨夜裏的風鈴。又是那樣溫柔的言語,仿若月光浸潤海岸。
隨之寒動了動唇,他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可以感覺到安瑟:“那為什麼見到我的那時候,你沒有控製我?現在我已經在夢裏,還認識蓮鏡無,豈不是比安德烈要更好控製?”
安瑟輕聲道:“我說過,你的心太過幹淨。心中有**的人,才能為控心術所驅使。”
隨之寒沒有說話,他沉默下來。安瑟也沒有說話。兩人靜靜地對視著,月光清冷,照見一百年的時空,那似乎是藍色的,是沉積了很久的沉默凝聚成了固體,一時間,他們相隔百年。
之後,隨之寒突然開口:“我並不了解你。”
安瑟沉默,碧藍色的眼睛裏清冷無光。
隨之寒盤腿坐下來,幹淨利落道:“我不喜歡繞圈子,我就直說吧,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這奇怪的生物怎麼這麼傻,直到你救了我的時候,我還一直把你當弱者看。直到後來,我知道,你並不如你表麵看上去那麼孱弱。”
弱者。一朵嬌嫩的花,一個初生的卵,一滴落下的水。他以為那些都是弱者,但花也有刺,卵可以有劇毒,水滴可以石穿。
“我不認為你有錯。你有這個能力去控製局麵,也有這個魄力去利用別人,隻是我不會看而已。”隨之寒皺眉:“你沒有害我,反倒一再幫我,我對你也沒什麼怨恨,隻是……”他有些遺憾道:“我終於發現,我們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