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從省城。”
“哎,從省城來的啊?還真是稀客!對了,歐妹呢?”
“哪個歐妹?”
“你老婆莫不是姓歐?”
“我家那位姓羅。”
“難道是我記錯了?不會不會,那時候她還說和我是本家哩。我娘家是河口的,歐家村,你曉得的?”
看她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子,我又糊塗了,我腦海中根本就沒有這方麵的記憶,我到底應該曉得什麼?
再說,她們口中那個姓馬的“馬眼鏡”又是誰?與我有什麼關係?
難道是她們口中的那個“馬眼鏡”娶了一個叫歐妹的女子做媳婦?
事情有點複雜了。
我記得我來這裏之前,似乎是想去南方的某個城市訪友,又或者是想去做點生意,不過因為乘坐的飛機失事了,我僥幸成功地跳傘逃生,最終降落到那片我熟悉的山林裏,然後,我就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這裏。
那位最先和我打招呼的大嫂,將懷裏的孩子遞給曬穀場上一位正在擺弄著連枷的漢子,笑著把我引進了她的家裏。
她家的門檻極高,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不知被多少人踩踏過,也不知被多少代人閑坐過,已經磨得中間的那部分微微凹陷了下去,門檻上的木紋像一圈圈水波,蕩漾在那還算平滑的門檻上,凝成了一幅極為好看的畫麵。
我估計好多小娃崽們經過這個門檻基本上要靠攀爬,因為大人們都需要高高地抬起腿,才能艱難地傾著身子拐進門裏去。
門內很黑,屋內的一切都看不清楚。
那姓歐的大嫂點燃了一盞火水油燈,昏黃的燈光劃開了無邊的黑暗。我的瞳孔睜得大大的,好半天才適應過來。
屋內可以看見滿壁被煙火熏過的臘肉和掛成串的辣椒以及玉米,當然,地上還有無數的雜物。
我試探著坐落在一截老舊而光滑的木墩上——這裏奇怪地沒有椅子,隻有木墩和板凳。
先前坐在外麵給孩子們喂奶的那幾個婦人們都嘰嘰喳喳地進了門。其中一位毫不害羞地撩起衣服,把一隻長長的乳房掏了出來,塞到孩子的嘴裏,衝著我笑了笑,露出滿口的黃牙。我能清楚地看到,她其中的一隻乳房上還滴著乳汁。
待到所有人都坐下,她們便都七嘴八舌地對著我說了些奇怪的話……
“歐玲怎麼沒回來?……”
“不是歐玲吧?”
“是吧?”
“是歐小玲。”
“哦,歐小玲還在教書嗎?”
“……”
“你們幾個,一出去就是好幾年,平時有事沒事也不見你們回來,是不是在外麵混得不好?”
“有娃兒沒有?”
“一個還是兩個?”
……
“羅峰的媳婦有娃了沒?”
“李大柱有一個孩子還是兩個了?”
“那陳誌華娶老婆沒有?”
……
從她們那七嘴八舌的詢問中,我很快就察覺到,她們應該是把我當成了一位既認識什麼歐小玲也認識什麼羅峰李大柱什麼的“馬眼鏡”了,這個“馬眼鏡”應該是曾經在這裏生活過,然後不知什麼原因出去了,一走就是好幾年都沒回來。
也許那家夥和我長得很像吧!也許他和我一樣,都是要帶著眼鏡才能看清對麵的人。
“馬眼鏡”是什麼人?
我好想問一問屋子裏的女人們,可是話到嘴邊我又咽了下去,因為先前引我進門的那位大嫂發話了。
“小馬,今晚你就在我家吃住吧,你好幾年沒回來,先前住的那房子早就塌了。”
聽到吃和住,我無語了,自從飛機失事後,我已經一天一夜沒吃過飯了,現在身上除了衣服和脖子上掛著的項鏈,我實在是身無分文的了。
出門在外,我本來是帶有一筆現金在身的,不過飛機失事的時候,我根本就沒來得及拿就跳傘了。
想到自己身無分文,又流落異鄉,我不禁有些擔心起來,這年頭,人與人之間除了利益與金錢,還有什麼可以信賴?
看來,我得偽裝一下“馬眼鏡”了,至少從對麵那些女人們的笑臉來看,今天的吃和住是不成問題的了,謝天謝地。
暫時當一個什麼姓馬的不難,難的是要偶爾回答一個還是兩個姓馬的問題,我那隨機應變的回答,總是能讓對麵那些八卦的女人們發出一聲驚訝或惋惜,不大功夫,我就汗流浹背,不知費了多少氣力。
姓歐的大嫂端上來一個茶盤,上麵放著四大碗油茶,這是取四季平安的意思。
油茶碗黑黑的,我有些不情願地將嘴湊了上去,小心地喝了一小口,沒想到這油茶倒是挺香的,裏麵有油炒芝麻、紅豆以及糯米的氣味。
歐大嫂滿意地看著我喝完半碗油茶,隨即惋惜著說道:“老久沒有聽到你的音信,以為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回來了,聽水根說,你一回去,就坐了大牢。”
我吃了一驚,手一抖,油茶差點讓油茶燙了手。
“什麼大牢?”
“就是判無期徒刑啊!”
“胡說,我從來沒犯過事!”
“那應該是水根瞎講!講得跟真的一樣,害得我和我家那位還嚇心嚇膽的,背地裏不知為你燒了多少香。”
她捂著嘴笑了起來,屋裏的婦女們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