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生平第一次失眠了,隻要我一閉上眼,滿腦子就出現各種各樣我沒經曆過的畫麵。
我猜測,這些畫麵應該都是村民口中的那個“馬眼鏡”經曆過的吧?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畫麵會不斷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
早上,我是頂著一對熊貓眼起床的,才出房門,就發現堂屋裏已經很熱鬧了,有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見我從房裏出來,馬上過來和我打招呼,並且握著我的手,不停地搖晃,嘴裏還說著感謝的話,他說以前托我買染布的顏料,還欠了我兩塊多錢,現在是過來還錢的,再有就是請我今天務必去他家吃飯。
可是話還沒說完,一個叫“老程”的人就和她爭執起來了。老程說,他昨天晚上就接了裁縫準備和我做一套新衫,今朝一早就已經砍了肉,還買了豆腐,所以今天我毫無疑義應該去他家……
趁他們爭執的功夫,我牙也不刷,口也漱,就悄悄地溜出了門,深一腳淺一腳地踏上了通通往村外的那條石板路,我得盡快離開這個地方,雖然村民們一直都對我很熱情,並且很友好,可是我知道,他們都隻是把我錯當作“馬眼鏡”了,如果他們發現我不是“馬眼鏡”,天知道會怎樣對我?
不過,在路過榨油房的時候,我還是停了下來,因為油榨房後的那間破破爛爛的瓦房,竟然給我一種特別熟悉和溫馨的感覺,冥冥中有股力量牽扯著我走向了那間老屋。似乎,這間老屋就是“我”以前生活過的地方。
繞過了榨油放,我站在一棵梧桐樹下,我看著那間即將要被雜草吞滅的老屋,聽著晨風吹動樹葉而發出的沙沙聲,我仿佛隱隱聽到了一段低語,甚至還聞到了一股似有似無的酒氣。
“孩子,你怎麼回來了啊?吾對你說過的,你要遠遠地走,遠遠地走,再也不要回來!你怎麼又回來了?”
“亞公,我想你了啊!我想再嚐嚐你做的黃瓜酸和酸豆角。這幾年,我自己一直也學著做,可是就是做不出那種味道。”
“那些糟東西有什麼好吃的呢?那時候是你們餓,才會覺得什麼都好吃。”
“亞公,隻有你總是惦記著我,我知道的。”
“誰沒個出門的時候呢?那是應該的。”
“記得我剛來這裏的時候,生產隊安排我擔牛糞,我隻擔了九擔,你記數,總是說我擔了十擔。”
“吾不記得了……”
“你還總是催著我剃頭和刮胡子,說是頭發和胡子都是吃血的東西,留長了會傷人的精氣神。”
“是麼?我說過這些話麼?吾不記得了。”
“我該早一點來看你的。我沒想到,就這麼幾年,變化會這麼大,你走得這麼快。”
“吾早就該走了!再活下去,那不成精了麼?”
“阿公,你抽煙麼?這就是你和我念叨了好多次城裏人都愛抽的過濾嘴香煙!”
“小馬,謝謝……”
……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離那股酒氣和那間老屋的,我隻知道,我頭腦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踏著樹影篩下的日光,踏著水藻浮萍似的圈圈點點,向村口的溪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