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人爐(1 / 2)

老家是座封閉的山區縣城,群山環繞,小城窪在中間,有條小河穿城而過,記憶裏總是灰蒙蒙的終年有霧。說到封閉,那真不是虛的,90年代沒有高速路,國道也沒有修起來,縣裏去市裏四五十公裏路程要盤一兩個小時山路。重巒疊嶂山路彎彎,一側山壁一側斷崖,天氣不好還得提防滑坡跟落石,總出事故,即便是跑慣了的老師傅開起車來也得分外小心,我要說的第一件事就跟這條出城的山路有關。

我老爹工作調動搬去了省城之前全家住在縣城單位集資做的小樓裏。六層樓,一二樓單位辦公,樓上住人,每層六戶,都是同事家屬。那時候鄰裏間關係不像現在這麼淡漠,往來走動的很多,大人聚會聊天喝酒打麻將,小孩兒成幫成夥整天遊戲捉迷藏玩得更是不亦樂乎。老鄰居中有一位是我爹的酒友,姓黃,一個單身男青年,也是我爹下屬,跟我爹誌同道合特別聊得來,總來我家串門,兩個人一對上胡侃亂侃就著一疊毛豆也能喝到天昏地暗。當時沒有搞基一說,否則關係好到出雙入對如膠似漆喝醉還能疊羅漢躺衛生間一整晚的兩人一定能引爆腐女們的腦細胞。就這麼一位好基友,也不記得從哪一天起,就再也沒來過我們家了。我總惦記著他會給我買小零嘴跟玩具,問過爸媽很多次,他們要麼緘默不談,要麼顧左右而言其他,再追問就說你黃叔叔搬家了。漸漸的我也把這個人淡忘了,長什麼樣子也模模糊糊記憶不清。隻是發現我爹從此變得沉默寡言了許多,雖然時有酒局,也再也沒有大醉過,更不會再跟某人徹夜對飲長談到天明。

後來再提起這位黃叔叔,是在前幾年外公去世回老家的車上。陽光明媚天朗氣清,高速穿山而過,天鑒變通途,那條老舊的山路早被廢棄,進出城再也不用翻山了。我爹突然就感慨起來,換現在這麼好路老黃應該不會出事了吧!我聽後一驚,哪個老黃,趕忙去問,許多年後才弄清當年事情的原委。黃叔叔車禍去世了,就在那條出城的山路上。那是個雷雨天,能見度低,黃叔叔有事要去市裏公幹,騎著偏三輪車速太快在過彎的時候撞了山壁,腦漿迸裂,當場身亡。90年代滿大街的那種偏三輪年長的朋友應該還有印象,平衡性很差,尤其是轉彎的時候,特別容易翻車。也是他年輕氣盛滿不在乎,臨行前喝了不少酒,開飛車一路奔行連個頭盔都沒帶。我爹年輕時候的時候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火化的時候居然還湊到焚化爐窗口前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變成一輩子的噩夢,最熟悉的摯友的頭蓋骨像砸爛的西瓜根本就不成人形了……這些事他們固然不會跟孩提時的我講,但卻不是爹媽跟我緘口不談的原因。原因是,黃叔叔後來又回來了……(擦,寫的這裏都讓我背脊骨發涼)

那是黃叔叔去世當年的一個夏天晚上,我爹媽到鄰居家串門去了,隻有留我一個人看家。那時候社會風氣比現在好太多,最熱的天氣大家都會敞著大門對流通風,隻關紗門防蚊。我就這麼悠哉遊哉的在家看著電視,也許是新白娘子,也許是包青天(話說我的眼睛就是這麼被爹媽坑瞎的),黃叔叔就這麼悄無聲息地來了。紗門還關著,沒聽到開門的聲音,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發現的時候就這麼坐在客廳的藤椅上,隔著茶幾望著我笑。那時候應該距離他去世不久吧,我隻當他是日常來串門,並沒有起疑,繼續看我的電視。我也沒注意他是什麼時候走的,等爹媽回來已經沒看到人了。這件事我都不記得了,年齡太小,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後來在車上聽爹媽講起時,瘮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雖然我沒當回事,爹媽可是如臨大敵,趕緊把我送去了同城的爺爺奶奶家,之後整整半年也沒敢讓我在家裏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