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章(1 / 3)

夜深!

春風撲麵,繁星在天,繁榮的嘉興,夜市卻已在逐漸消沉了。

燈火漸少漸稀,行人漸稀漸無,由喧鬧而沉寂,由沉寂而複蘇,由初蘇而再喧鬧……這正是千古以來,任何一個城市不變的節奏,一輛滿堆花粉的車,被一個滿麵得意的貨郎,由街頭推了過來,又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裏,春風吹得車上的小鈴,叮鐺微鳴:到了這鈴聲搖曳的餘音,嫋嫋散盡,靜寂便完全將這條青石鋪成的道路吞沒……

咦!奇怪!

怎地還有兩匹鞍轡鮮明的健馬,停留在這無人的街畔?

噢!是了!

原來這間小小酒樓,直到此刻裏麵還有客人!

門板已上起大半,一線昏黃的燈光,自門板的空隙露出,無力地投落在清冷的街道上。

從這空隙望進去,你恰好可以望見一個身穿錦袍,肩寬腰窄,沉厚,卻又挺直的背影。

他緩緩轉回頭,濃眉深皺,目光炯然,利剪般向外掃了一眼——雖然他此刻已是不惑之年,但他的目光,的確還有著利剪般的銳利,似乎這一眼便足夠將那厚金的門板看穿!

目光一閃,他輕輕一聲歎息,然後回身,濃眉皺得更緊,緩峻道:“天色竟這般晚了!”突地重重一拍桌麵,“我就不信這偌大的嘉興城,竟會沒有一家空著的客房!”

桌上零亂的杯盆碗盞,被他這隨手一拍,都震得跳了起來,坐在他對麵的,是一個青衣窄袖,但卻滿頭珠翠的年婦人——這衣著與頭飾,是多麼地不相稱,就正如她的目光與語聲的不稱一樣!

因為她的目光是溫柔的,語氣卻也有如利剪般明快。

她目光溫柔地望著對麵的錦衣人,唇邊泛起一絲微笑,道:“也許真有大幫客商經過,不然哪有開店拒絕客人上門的道理,你又何必生這麼大的人氣調目光是溫柔的,笑容也是溫柔的,但這種顯然是久經抑製和忍耐才養成的溫柔,卻絲毫掩不住她眉目間的剛健桀傲之氣,也就正如她己日漸豐腴的體態,掩不住她身手的矯健一樣。錦衣耀目的年漢目光一落,微喟道:“話雖如此,但這嘉興城,一無武林人家可供投宿,難道真教我們餐風宿露一宵不成調四顧一眼:“這酒店終不是長留之地呀!,,這昔年縱橫天下,四海為家,不知餐風宿露多少次的武林健者,已因多年來的養尊處優,而消磨去他的鋼筋鐵骨,此刻竟為了一夜的宿處而不安,惶恐起來,若換了二十年前,他縱然在露天下仁立三夜,隻怕他也不會皺一皺眉頭。年婦人輕輕一歎,緩緩道:“我們連夜再趕一站,又有何妨。”

錦衣漢濃眉一皺,暴聲道:“再趕一站,我倒無妨,你……你……”表情突又變得十分溫柔,歎道,“你難道忘了你已有個月的身——”年婦人秋波一轉,接口道:“你這人真是,在這裏說些什麼?”雙頰之上,居然隱現紅暈。

錦衣漢皺眉道:“我叫你這次不要出來,你偏要出來,還一定要騎馬…唉,這是你第一次——”語氣突地一轉,接口道:“不知是男是女?武林人若是知道‘鴛鴦雙劍,即將有後,必定又是足以轟動一時的大事!”雙眉微軒,神采飛揚,得意之情,溢於言表,那婦人麵上的紅暈,卻更濃厚了,濃得有如胭脂!她垂下頭,低語:“我沒有什麼,還抵得住,這次事關係著我們的此後半生,也關係著我肚裏這孩的一生,我怎能留在家裏不聞不問?”

錦衣大漢雙眉再次一皺,沉聲道:“不知江湖傳言可是真的?我就不信那姓仇的真一一”忽地他不住咳嗽。

年婦人依然垂著頭,語聲更低,道:“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和你說,怕你心亂!”

錦衣漢急問:“什麼事?”

年婦人緩緩道:“你可知道毛大哥這些年來,廣植勢力,不惜千方百計,收買武林人士的心,都是為了什麼?錦衣大漢皺眉道:“不知道,你怎地近年說話也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年婦人長歎一聲,道:“十七年前,一個下雨的晚上,你和毛大哥,還有杜仲奇深夜出去搜尋青萍劍宋令公和巴山劍客柳複明的下落。”

年錦衣大漢道:“不錯,那天晚上的確下著雨,還有雷電,我知道你一向最怕雷聲閃電,就叫你和毛大嫂睡在一起。”

目光一落,思潮回溯,沉聲低語:“那天晚上,雖然沒有尋得到宋老兒和柳道士,卻在無意間搶下一批紅貨,這件事毛老大和社仲奇都不知道——”他目光似有意,似無意,望了那年婦人頭上的珠翠一眼,接道:“後來我與毛老大、杜仲奇會齊,回家的時候,你卻已經睡了!”

年婦人雙盾輕顰,沉吟半晌,道:“這件事我知道,可是詳細情形,你一直沒有告訴我,我也一直沒有問你,因為毛大嫂那天晚上對我說了一件事,我也一直沒有告訴你。”

語聲微頓,半晌靜寂,一時之間,兩人心裏似乎都在想些什麼。

終於,年婦人緩緩道:“那天半夜裏,雷聲很大,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哪知毛大嫂也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我忍不住問她:‘為什麼?,她才告訴我,說毛大妹出來的時候,肚裏已經有了身孕。”歎息一聲,加了句:“肚裏已經有了姓仇的孩!”

錦衣漢濃眉一揚,目光閃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陣風自門隙吹入,他隻覺身上起了一陣寒意!

年婦人默然半晌,又道:“當時我聽了她的話,心裏雖然也在吃驚,卻還是安慰著她,說:‘這孩既然是你妹生的,難道你妹還會叫他來找你們複仇麼?’毛大嫂沒有說話,過了許久,她才歎著氣道:‘大妹要不是對她哥哥不滿,又怎麼會悄俏地溜走呢?。”說到這裏,她語聲一頓,方自接口道:“所以後來毛大嫂堅持不讓她女兒跟著毛大哥練武,而把她送到‘屠龍仙’那裏去,也就是怕毛大妹生的孩去找他們報仇,現在一唉,時日匆匆,那個孩也該長大了。”

錦衣漢濃眉皺做一處,俯首沉思半晌,仿佛自語著道:“如此說來,近日的事,難道真是那姓仇——”語聲突頓,大喝一聲:“是誰?”

雙手微按桌麵,身形反掠而出,淩空一轉,落在門隙邊,年婦人亦自長身而起,於是她凸起的腹部,亦自現出桌外。

隻聽門外一聲朗笑,一個清朗的語聲,含笑答道:“是我!”

接著門板又被拉開一線,首先進來的,竟是這酒店的店夥。

錦衣漢冷“哼”一聲,腳下微退半步,目光卻仍凝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