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平。”丘處機打斷他的話,“你很聰明,為師在武道,玄道方麵能教給你的東西不多,甚至有時候為師也知道,你這幾年通讀道藏,隱隱已觸摸到那層邊緣,但為師比你多活了幾十年倒是真的,有些事情比你看的通透。現在為師能告訴你的是,第一,這世道快變了;第二,這個孩子是這個世界的一線生機。好了,能告訴你的就這麼多,有些事等你大長大了就會明白。”說罷,隱沒在夜色裏。隻是誰都不知道他此時的臉色,蒼白如紙,齒間蘊血。
尹誌平揚起小小的腦袋,露出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來,緊了緊衣服,看著倏然而落的雪,內心突然泛起一股寒意。正如丘處機所言,他的啟蒙不是那些眾所周知的《百家姓》,《千字文》,而是令那些皓首窮經的儒士們都頭疼不已的《黃庭經》,《金丹概要》之類的書籍。他也說不清楚這是為什麼,隻是摸著那些厚厚的,泛著黃的書頁時,內心總會安寧起來。時間一天天過去,他也一天天長大,十歲那年,他第二次讀完了所有的書籍,然後就站在藏經樓裏一動不動。這一站,就是三天三夜,旁人覺得奇怪,丘處機隻是笑笑,沒事,他隻是悟了。
悟了。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可是誰又知道其中包含了多少心酸多少淚。全真教三萬人,悟了的也就兩個人而已。一個是丘處機,另一個便是有著老頑童之稱得周伯通。
從那以後,尹誌平常著一身灰衫,夏不知熱,東不覺冷,隻是今天,他卻覺得冷。不止是身體上,更多的是心裏。絲絲寒意慢慢覆蓋著他幼小的身軀,漸如潮水般蜂擁······
秦雪躺在床上,絲毫不覺困意,他害怕孤獨,但孤獨卻總像幽靈般時時圍繞著他,揮之不去。他不知道世間為何會有離別,為何熟悉的人,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景色都會變成記憶,然後在角落裏發黃,直至消失。“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他輕輕地唱著。
在全真教的生活的日子裏,秦雪重複著簡單的生活。吃飯,睡覺,練功,讀書,吃飯,睡覺,練功,讀書······一個人的時光,簡單到近乎殘忍。
在每天晨鍾響起時,在無人處練習那招熟稔於心的“天羅地網勢”,然後便拿幾個飯團鑽進藏經樓,一遍遍的翻看那些繁縟的文字。全真教雖屬道教,但藏書卻異常豐富,王重陽當年一心想讓儒釋道三教合一,所以經樓裏的書除了道教經典外,關於儒家和釋家的一些言論也涉及到了。可以說,當世除了三大不可言之地和大宋皇宮外,便屬這裏的藏書最為豐富了。然後暮鼓時又起身退去,在屋裏一遍遍的運行著莫雪心法。
秦雪也去午井看過,許是由於戰亂,原先的小鎮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座廢墟,沒有賣紅薯的老大娘熱切的叫賣聲,沒有頑童你追我趕的歡笑聲,沒有青樓上姑娘媚到骨子裏的拉客聲,沒有炊煙,沒有人影,舉目處,全是荒涼與蕭瑟。
一隻飛鳥臥在一棵枯木上,一隻野狗兀自在曠野哀吠,一個人留下一行腳印。
他也曾在遠處望向燈火通明處,也曾駐足看別人嬉笑怒罵,後來便不再去看,不再去聽了,因為那樣隻能得到片刻的溫暖,留給自己的卻是更加長久的冰冷。就像一個幽怨的婦人,不怕後宮冷,但怕君王寵幸後便從此不聞不問,這中間巨大的落差足以另一個人發瘋。
問那可人的姑娘,漫漫長夜如何過,她說有個薄情的漢子在等著她,嘴裏雖然再罵,可是眼裏卻是數不清的柔情蜜意。
問那勇猛的將士,寂寂時光如何守,他說格老子的,打個毛仗,爺明天就回家找我那婆娘去,但攻城號響起時,仍衝鋒在最前。
問那俊美的少年,寥寥歲月如何度,秦雪隻能摸摸“小黑”的頭,笑而不語。那笑容,很孤獨。
小黑是一頭牛,一頭罕見的牛,說他罕見是因為他全身雪白,連一絲雜色也沒有。所以秦雪就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做“小黑”。秦雪在山下的村子見到他時,他正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沒有人見過白色的牛犢,所以他被視作不祥,所以人們準備殺了他。
秦雪望見他那可憐兮兮的眼神時,內心一動,就將他領回了全真教。礙於丘處機的臉麵,眾人也沒有過分的責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