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重陽，重陽登高。
許是都去登山飲菊花酒了，青羊湖邊並沒有多少人，隻有湖心處泊著一艘烏篷船，船首船尾不見撐船人，偶爾傳出的幾聲淺唱也都散在了風中。如果湖心還有別人，那他一定會覺得膽寒，因為這首詞在十年前曾被皇帝禦批為“邪淫之作”，“刊藏者杖斃，念誦者發配”的命令一出，幾大書局與印館的火光印紅了臨安的半邊天，據說連宮中最得寵的一位娘娘也因此而進了“廣寒宮。十年荏苒，許多人已忘了有過這麼一件事，重新捧起來的卻是一名喚作朱淑真的詞人所寫的《清花》，清麗婉約，極盡女兒深閨情思之能事。
船中坐著的是一位宮裝美婦，婦人約莫三十五六的年齡，手中捧著的書卷早已泛黃，書角也卷了起來，看著頗有些年頭。婦人摸著這本曾經甚至在大理西夏也廣為傳誦的詞作，不禁幽幽一歎，眼裏心頭的萬般心思隻化作了一聲“人生若隻如初見”。這拓本是早前作妃子的時候臨摹的，完成後卻一直覺得字寫的醜而將其埋在了城外的一株槐樹下，沒想到恰恰躲過了那一劫！她抱書倚船，眼睛緩緩的闔上，一臉的倦容，“無雙，我若死了，盼你念在我們姐妹一場的份上，將《飲水》焚化於我墓前吧。”
“娘娘，您怎麼又這樣說了？”陸無雙在下首煨著一壺酒，“今兒個重陽，奴婢熱了些菊花酒，喝些暖暖身子。”
“早已不是娘娘了。”婦人微微側了側身，“以前總覺得做個妃子鬧心，現下從‘廣寒宮’出來，越發覺得做官宦人家不好了，唉，有時想想，若當初不走的話，陪他一起跌下那萬仞崖想來也是好的。”
“娘娘切莫再提秦公子了，免得讓有心人聽了去又得平生出波瀾。”陸無雙輕輕扇著火苗，偶有一絲風來，酒香便四散溢了開來，“嗯，好醇呢！”她微微一笑，又道，“娘娘每年九月裏都來這青羊湖誦詞奠酒，秦公子要是在天有靈，也不知該多高興呢！”
“秦公子？唉……”納蘭溪睜開眼來又歎了一聲，想是不願再提那人，便道：“重陽了，怎麼還有人不去登高飲酒呢？”她指著湖邊的人道。
陸無雙探出腦袋望了一眼，見果真有人在岸邊，不由也好奇道，“難道也是學我們來看蘆花的？”
“哪有人這樣看蘆花的？”納蘭溪斟了杯酒，往湖水中撒了半杯，自己又飲了半杯，紅霞瞬間便上了臉頰，“哪有人這麼看風景的，也不走動走動就呆呆的站著？”
“也是。”陸無雙點了點頭，又張嘴準備說些什麼，但很快又忍住了，“黃蓉女俠都死了十年了，怎麼還看得見，一定是我眼花了！”
“怎麼了？”納蘭溪問道，“不高興嗎？也是，別的宮女丫鬟都走了，隻有你……等這次回去，我就向聖上討個令來好放你出宮去。”
“不是啦！”陸無雙指了指湖邊，“奴婢是覺得岸邊那人有些像黃蓉女俠而已。”說罷又不好意思的笑笑，“一定是奴婢弄錯了，黃女俠已經去……不會是她的啦?”
“是嘛？”納蘭溪收起書卷，站在船頭看了過去……
……
……
黃蓉看了會兒湖色便尋了塊石板坐了下來，麵前擺著的仍是昨日那隻木盒與瓷瓶，但也多了樣東西——酒。
她苦笑了下，實沒想到兩人竟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麵，想著再也不能近近的看著他，替他撥弄頭發，也不能再煮他愛吃的“聽落梅”，想到吃的時便又想起前日那碗酸湯麵了，最近嘴叼了很多，老是想吃些酸的東西。
黃蓉折了根蘆杆兒，製成笛子後湊在唇邊吹了一曲，依然是不知名的調子，沒有起承轉合，也沒什麼章法，更多的卻像是嗚咽的晚風，一曲畢，便將蘆笛扔在了湖水中，蕩悠悠的隨風飄了過去。
“哎……”又是一聲歎息，她啟開酒壺，邊飲邊唱道：
“今日相別與君天涯散，青羊湖畔飲酒六兩三；
一兩願你手邊多銀錢，吃穿住行莫惱煩；
二兩願你無苦無災難，喜樂心寬常身健；
三兩願你與她長相伴，一生無憂永笑顏；
四兩酒，暑日雨漫，出門莫忘帶傘；
五兩酒，冬日冷寒，回家莫穿單衫；
六兩祭我水中殘魂，護你此生永平安。
六兩三，餘下三，
灑盡這，杯中剩酒，願來生，還能相見。
壺中酒幹，她已微微有了些醉意，身後的腳步聲也逐漸清晰了起來，她不緊不慢的取出丹藥服了下去，又從盒裏拿出麵具帶上，酒壺連同盒子卻是一起沉到了湖裏。
“娘娘您看，又來了一個人。”她指著岸邊道，“今天不是該登高嗎，怎麼又有人來了？”